
2008年2月22日下午1點,釣魚臺國賓館正在召開“中國華夏文化遺產基金會”成立大會,一位氣質高雅、談吐不凡的女士站在主席臺上,氣宇軒昂。
她有兩個身份,一個是中國華夏遺產基金會的會長,另一個,是原國務院副總理耿飚的長女——耿瑩。
大屏幕正在播放中國即將消逝的文化遺產。耿瑩顯得很激動,“為了這一天,我足足準備了4年!父輩們靠兩條腿走出來的江山,我們應該怎樣保護?”她幾次哽咽,流下激動的淚水。臺下鴉雀無聲,陳毅、粟裕、徐海東等許多老一輩革命家的后代,都在其中。
耿瑩的經歷很“復雜”:地質學中專畢業,國家三級運動員,做過醫生,當過畫家,又在美國經商了20年。這些似乎風馬牛不相及的經歷,構成了她的人生。“我常常是非專業出身,最后鉆研成為專業人才,這一點就是父親的DNA繼承。”
耿瑩的家位于老外交部附近。筆、墨、紙、硯,滿壁的名畫和老照片,是她家里最大的特色。耿瑩是個很有品位的老太太,喜歡涂紅色指甲油,擦紅色唇膏,穿衣談吐都透著藝術家的氣質。
把握自己的人生
耿瑩從小便是個很有主見、思想超前的女孩,她說自己最大的特點是“設計人生”。
1961年,由于受國內形勢的影響,從地質學院中專畢業的耿瑩,被分到北京地質隊,爬了10年山,找了10年礦。熬到文革后,她被調進北京制藥廠,成為車間工人。自從中專畢業,37元錢一個月的工資,耿瑩整整拿了17年。由于家庭困難,耿瑩剛滿一歲的大女兒,一直由耿飚夫婦幫助撫養。然而,從小就脾氣硬的她,就是不肯求父親。
為此,耿瑩失去了她的婚姻。“我一生最失敗的就是婚姻。丈夫提出離婚的時候,小女兒才9歲。別人都以為是我這個耿家大小姐最后看不上工人出身的丈夫了,其實恰恰相反。我們是地質學校的同學,他不解為什么沾不到這個高干家庭的半點光,還處處受限制。”丈夫首先提出離婚,丟下兩個女兒再也沒有回來。耿瑩從此再未有過婚史。
怎么辦?耿瑩說她從不怕跌倒和失敗。不久她得到消息,北京制藥廠要成立研究所。“我特別想去,想脫離這種三班倒的生活。但廠長和書記連認都不認識我,怎么調去?”耿瑩開始謀劃起來,“那時候廠里有籃球隊,領導經常去看籃球比賽。誰也不知道1958年國家培養的5000名運動員,我就是其中之一。籃球、短跑我都是國家三級運動員水平。”耿瑩設想有一天領導能來看打球,如果老天爺幫忙,就能引起領導的注意。
就這樣,每天下班后耿瑩都守在籃球場,在給別人撿球的同時等待領導到來。工夫ppsYpovwjjgroupQ1w2DBjnRzFn8aDLEi3ShF9dRDUs=不負有心人,耿瑩設想的情景果真發生了。“我一個漂亮的三步跑,領導愣住了,問我是誰,哪個車間的,愿不愿意到籃球隊。我還滿口猶豫,欲擒故縱地提出除非當隊長。”就這樣,耿瑩不僅當上了籃球隊長,不久還如愿進入了藥研所。
搞地質的如何做醫生?這在耿瑩看來,根本不是問題。“我從來不怕這些,沒那么多顧慮,不會我就學。”耿瑩這點非常像父親,具有很強的學習能力。據說1935年紅軍決定強渡烏江,耿飚靠著以前做礦工懂得的一點機械原理,硬是啃下了一本《工程學》,36小時建成了橫跨烏江的浮橋,后來成為軍中少有的架橋專家。
學地質出身的耿瑩,硬是鉆進了醫學圈。“晚上回家哄孩子睡了,就啃書本;我還自己養小老鼠,自己做藥物試驗。”就這樣,“連瘤子都沒見過”的耿瑩,最終成為腫瘤所里藥物報告、臨床報告都獲得認可的專業醫生。
堅韌成就人生
然而好景不長,不久腫瘤所調進了4位專業的腫瘤專家,沒有正規學歷的耿瑩,被分配到動物所,負責飼養試驗用的動物。“即便養動物,我也要做到最好。最后他們發現,給猴子抽血,猴子只認我;要讓小鼠保持體重,也要找我。我給每種動物都制定了詳細的檔案數據。”漸漸地,動物所里幾乎離不了耿瑩。
但耿瑩的心早已飛走了。“他們不是說我缺學歷嗎,我就要考個醫學學歷給他們看看。”夜深人靜時,已經37歲的耿瑩夜夜在燈下苦讀醫書。

1979年北京中醫學院招生,從全國194名學生中錄取30名本科生,之后再從30名里錄取8名讀研究生。耿瑩出乎所有人預料,全部中選。然而,拿到沉沉的學歷本子后,耿瑩又有了新計劃。“當時中國畫研究院成立,全中國最有威望的老藝術家都集中在此。我從小就喜歡畫畫,我想如果兩者兼顧該有多好。”耿瑩毛遂自薦,提出給這些“國寶”們當保健醫生。這個想法與一心要保護好“國寶”的研究院一拍即合,耿瑩的計劃又實現了。
“其他保健醫生就是早晚把脈,沒事兒就不用來了。但我不是,我到他們每個人的合同醫院抄病例,給老畫家們建立了自己的醫療檔案卡。老畫家們為了感謝我,就把他們的作品送給我,這些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我不要,我只提出一個條件,要當他們的學生。”
“國畫大師李苦禪先生,中國漫畫先驅葉淺予先生,都把他們的畫拿出來讓我臨摹。一次見到大師亞明先生,他說:‘丫頭,你要學畫就把《八十七神仙卷》畫10遍。對臨,默臨,最后背臨,這三個階段你用10次就給我走完。’”隨口的一句玩笑,亞明過后早已忘了。然而幾年后,當他再來北京開會,一個女人捧著厚厚的幾摞畫卷來找他。“我擺給他看我畫了3年的《八十七神仙卷》,他震撼了,說丫頭,你行!”
耿瑩當時特別喜歡王叔暉的畫,特別是他的工筆人物紅樓十二釵。然而,這個一輩子未婚、性格古怪的奇才,總也瞧不上耿瑩。“我每次去他家,他都很客氣地說,耿瑩同志您好,請坐,您自己倒水,我沒時間。最后說,行了,我累了,您回去吧。我就這樣在他那里堅持站了半年。最后有一天他終于開口:‘你真的要學畫?我以為你們高干子弟就是玩票呢。’”耿瑩終于征服了她最難攻克的老師。她十分感慨:“我這個出身有時候害死自己。這么幾十年我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別人有的我不能有。”
耿瑩擅長中國人物畫,她創作的《聽琴》《文姬歸漢圖》《游園驚夢》等作品,還入選了全國美展。
中國的,才是世界的
耿瑩選擇去美國打拼時,已近50歲。這樣一個年齡大又不會英文的中國女人,很多人都為她能否生存擔憂,更別說還要在美國創業了。耿瑩卻信心十足。“我和他們說,雖然我不認識一個英文,但是你們看著,給我3年的時間,如果3年后我沒餓死,我就要在美國橫著走,我就是不信這個邪。”
耿瑩真的做到了。來到美國的第三年她就擁有了相當于中國六畝的土地,有了自己的54棵果樹。“我之后鉆進了美國人的生意圈,不像其他中國人,總在中國人的生意圈里打轉。我主要和猶太人做生意。”
耿瑩也是從擺小攤起家的。“我忠告大家一句,不是平衡別人而是平衡自己。我當時就是跟隨走秀公司,擺攤賣淡水珍珠。從國內賒賬,自己設計,做項鏈耳環。我雇不起工人,就請留學生。我自己賣,手舞足蹈地比劃,人家看好了,我就趕快給人家安好扣子,包裝好。”
耿瑩就這樣艱難度日,沒有朋友,沒人交流。“有時候做著做著,我就開車到大山上,雨嘩嘩地下,我特別壓抑,就在山上大喊。誰知道你是耿家大小姐,哭喊完了,第二天接著去擺攤。人家能掙錢,我為什么不能。”
但如果長期安于現狀,那就不是耿瑩了。熟悉了美國之后,耿瑩又開始設計人生。“我發現要在美國發展,就必須混進他們的圈子里。我想起父親當國防部長時,美國國防部長布朗曾來中國訪問,父親還將我的一幅畫送給了他。”憑著這唯一的線索,耿瑩給布朗先生寫了封信,信中夾有她和父親的合影,以及那幅畫的照片。“我連布朗的具體地址都不清楚,完全是碰運氣,不曾想兩周后,布朗先生的秘書來電,說布朗先生要接見我。”
就這樣,耿瑩的擺攤生涯沒維持多久,她就以中國畫家的名義,進了布朗的俱樂部。“那是一個上流社會的場所,我給很多石油大亨、軍火商、社會名流畫畫。”耿瑩的第一張畫,是給一個二戰時期在捷克斯洛伐克發了戰爭財的美國人畫的。“他說他的前妻對中國很感興趣,長得也像中國人,是個鋼琴家,想讓我給她畫一幅肖像。”
耿瑩并沒有提出畫畫的具體價格。“一周之后,我見到了她的夫人。我在畫中給她穿上李清照的衣服,拿著本古書,還配著李清照的詩。”就這樣一幅畫,讓耿瑩最終拿到了2.7萬美金。“哇,真的發財了!我之后又畫了七八張畫,有了名氣,他們非常喜歡我的作品。”
然而畫畫,也只是耿瑩打進美國圈的第一步。之后她在美國一待就是20年,靠自己的能力和智慧,與在美的各國商人,做著各種各樣的生意。“這也和爸爸的性格很像,他總是被任命為參謀長之類的職務,每次戰役,爸爸和別人的打法總是不同。”
如今,耿家在美國已是四世同堂的大家庭。然而人越老越思鄉,耿瑩甚至常想起兒時的往事。“小時候喜歡看蘇聯小說《復活》還有世界名著《紅與黑》之類的書,父親就不高興,讓我收起來,塞給我一本《封神榜》或《西游記》。他說你是中國人,你必須先了解中國的東西,然后再去接觸外國的,才有鑒別和比較。”就這樣,耿瑩帶著她的女兒、孫子回到了故土。
耿瑩發現,“現在的中國比任何時候都好,國門大開,世界上所有的文化進來了,在中國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包圍誰?包圍我們的孩子。孩子開始染頭發,學嬉皮士,參加偶像秀……美國的垃圾文化,我們很好地繼承了;而我們的萬里長城,現在只剩下2500公里。用于建筑鎖陽城、龍門石窟等等寶貴人文景觀的雕刻工藝也已失傳……”
70歲的耿瑩又重新開始,經過4年的奔波籌備,耿瑩的“中國華夏文化遺產基金會”終于獲得批準。“很多人問我,這么大歲數了,為什么還要折騰?命運安排我生在中國,生在耿家。我要對得起我的父親。我只求能做一個手電筒里的小燈泡,當孩子們有一天發現外國的東西沒意思的時候,能找到回家的路。”
責編/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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