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男孩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他沉著地朝躺在血泊中的女孩的手臂切去,女孩突然睜圓了眼睛,痛苦扭曲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猙獰的笑。男孩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沾著鮮血的嘴唇,在她耳邊低低說:告訴我,你愛不愛我……
十月,我從江北搬到了桐花路上的匯原小區64棟B座3樓。
搬到這里是因為我的女友賀妮離開了我。在江北,我們去年年底按揭了一套130平方米的房子。我和賀妮在那間朝南有大陽臺的臥室里度過了很多個相擁而眠的夜晚。有星星的夜晚,我們就在窗邊對著星星做愛,盡管賀妮偶爾會在高潮或午夜夢回時嘴里喊著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可我知道我愛她,對于她,我總是無能為力。
賀妮是突然離開我的。那天,她回來得很晚,是午夜十二點左右。我們爭吵了幾句。等彼此冷靜下來,她說想吃小區外的云吞面,我去買了。回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我從黑夜睜眼到天亮,一直等著她回來。后來我發現她的手機還放在桌上,她的衣服、電動牙刷、香水依然還在,只是她的人不見了。
從那以后,我便開始失眠。
失眠是件很痛苦的事。我總在夜里關掉所有的燈站在窗前抽煙。從窗戶往外看,是一條通往住宅樓的水泥小徑。我想,說不定某個時候,賀妮就會出現在那條路上。
天上劃過很多流星。月亮西沉。東方吐白。然后,我聽到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小徑上有人走過,那不是賀妮。
我不想再面對這偌大的房間繼續等下去。我總在房子里看到賀妮走來走去,一喊她或剛想伸手碰觸她,她就像跟我捉迷藏般不見了。一次次的失望變成了絕望。我的心開始滑向深淵。
在新租來的兩居室里,我安然睡了一覺,這一覺竟讓我睡到天大亮。精神很久沒有這樣清爽澄凈過。醒來后,我打電話給江北的物業處,要求他們幫我刊登一則售房啟事,然后留下了我的聯系電話。
我知道賀妮不會回來了。有勇氣逃走的人,總會有勇氣生存下去。我太清楚她的個性,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的決絕。而且三個月過去了,她沒有給我只言片語。
在新居的第三個午夜,我在一陣低低的對話聲中醒來。那是一對年輕男女的聲音。我打開放在枕頭下面的手機,時間是一點十六分。
男孩用北方卷舌的普通話低沉慍怒地質問著,你去哪了,現在都什么時候了?啊!
那聲音來自我的窗外。我知道這個時候醒來反正也睡不著,索性去看看熱鬧。
陽臺外是一棵枝繁葉茂的刺槐樹。清冷的路燈下,我只能看到他們胸部以下的肢體。兩個人隔了一米左右的距離。女孩穿了白色的裙子,裙袂在風中輕舞飛揚。
女孩很久才說了聲對不起。聲音細柔,很好聽。
只是一句對不起,男孩便釋然了。僵持了一會兒,他拉過女孩的手就往樓里走。很溫婉動人的畫面,只是在風中張牙舞爪的刺槐給這樣的夜渲染了生硬恐怖的氣氛。
他們走了后,我又開始睡不著了。像曾經一樣,我站在陽臺上抽煙。仰頭看天空,但心里已經不再有希望和期待。這里沒有賀妮,她也不會來這里。
日子很平緩地滑過。賀妮走后,我便不再上班。在家里寫幾篇稿,兼職做幾家雜志社的涉外編輯。
桐花路臨近市郊。這條路上新開發了好幾個小區,包括我現在居住的匯原小區,樓房開盤銷售不久,大部分房子還屬空置狀態,所以小區總是很寧靜。有時,我在房子里寫字,寫著寫著就想到那對戀愛中的年輕男女。只是奇怪從未在白天見到過他們。
又過了一段時間,也是午夜,同樣是在一點十六分,我再次從他們的爭吵聲中醒來。刺槐在秋風冷月中搖曳了一屋子的斑駁光影。
這次我很明顯地聽到了巴掌聲,很清脆,驚醒了還在睡夢中的我。我又鬼使神差地走上陽臺。
我說過要你早點兒回來,你總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你看幾點了?啊!
女孩仿佛在低聲抽泣。白色裙角在疾勁的風中舞動著。
他們居然還是穿著夏天的衣衫!這可是十一月的天氣。我渾身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這誰家的小孩啊,這么冷的天穿那么一點。要漂亮就不要溫度了。等明天感冒發燒那就有你受的。我悻悻爬上床,嘲笑起他們的矯情。女孩的白色裙子飄過腦海,我渾身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窗外,刺槐在風中發出難聽的嗚嗚聲。像一個凄苦老婦人在哭喪似的。那晚,我又睜眼到天明。
這樣的事,隔三差五地發生。每次我都忍不住要跑到陽臺上去看。奇怪的是每次他們都穿著一樣的衣服。男孩總是提醒女孩什么時候了,女孩要么不作聲,要么就是嚶嚶哭著。
心中的疑惑越來越重,我開始懷疑是不是由于我長期吃安眠藥導致精神恍惚的原因。說真的,我從來沒有在白天見到過他們。
終于有天,我忍不住了。我跑去問物業處的一個年紀稍大的李阿姨。我拉東扯西,總算問到正題,我問我們那座樓住了幾戶Ku7qcuq16JkVcyp6StlORQ==人家了。李阿姨說,三樓四樓五樓都住了人。我又問,是不是有對談戀愛的小青年。李阿姨想了許久,說可能是四樓建筑設計院陳院長的小孩吧。可也沒有到談戀愛的年齡吧,小伙子才十七八歲。
早戀現象到處都有,這又不是什么新鮮事兒。老人家就是古板。
十二月來了,城市開始持繼在不停歇的冬雨中。江北物業管理處的人打來電話說,有人愿意買我的房子。要我過去給客人看一下房子。
那天從江北回來后,我的心情極度郁悶。開了瓶紅酒,買了兩份熟食,一個人在房子里自斟自酌起來。沒喝多少,我就開始昏昏入睡,我苦笑起來,記得曾經被人譽為酒圣,今天一杯下肚就有些醉了。
渾渾噩噩中,我又聽到男孩的聲音,聲音很大,我想整棟樓的人都聽得見。男孩很大聲地罵女孩賤貨,婊子。霎間,我酒醒三分,踉蹌著走向陽臺。男孩指著女孩的臉不停地說著極難聽的話。女孩倒是很冷靜,這次她沒有哭也沒有說對不起,只用很決絕的口吻說:我們分手吧,我早已不再愛你。
男孩怔了一下,隨后不容分說地拉過女孩的手就往樓梯里走。我凝神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到客廳。我躡手躡腳地從貓眼里往外看。
昏暗的燈光下,男孩極其憤怒又霸道地拉著女孩的手往樓上走去。男孩走得太快,女孩的長發遮住了面孔,她依然穿著白色裙子。只是裙角掠過我眼底時,一陣寒意像冰水一樣注入我的血液。
我拿了件外套,打開門,悄悄跟在他們身后。女孩的長發在空中亂舞,她一路掙扎著,又怕吵醒鄰居只好極力壓抑著。
他們走過四樓走過五樓,還在往上走,周圍一片死寂,我心里越來越惶恐迷惑。我想起李阿姨說B座只三樓四樓五樓住了人。
凜冽的寒風從走廊猛灌進來,可我渾身還冒著冷汗。事情太詭異了,我踟躇著想退回去,可腳步像被什么牽住般向上踏過一級又一級的臺階。
在六樓,男孩用力推開一扇門,惡狠狠地把女孩摔了進去。女孩跌在地上,瞪著兩只眼睛看他,那眼睛里全是憤怒和恐懼。
你到底是要他還是要我?男孩居高臨下地看著女孩。女孩眼神凜然。她凄然一笑,冷冷地說道:就憑你今晚如此對我,我就要他。你再說一遍!男孩的聲音很大很激烈。女孩不甘示弱又存心賭氣地說:我就要他,我愛他,我早已不愛你了。
男孩猛地抓起女孩,把她的頭朝墻壁上狠狠撞去。女孩開始尖叫起來。一下兩下……男孩嘴里像念咒語般說著:我看你還敢愛別人嗎?有本事,你再走出這門半步,你個賤女人,婊子……
血,霎時像朵玫瑰綻開在雪白的墻壁上,再看女孩,整張臉血肉模糊,喘息聲從急促到微弱,四肢漸漸軟下去,而男孩已失去理智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
我始終像個站在屏幕前認真觀看劇情的觀眾,心里焦慮,充滿恐懼,卻始終接近不了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幕慘劇發生。可這一幕我明明在哪里見過,我大腦里開始不斷搜索著。正想著,我看見男孩手里多了一把明晃晃的手術刀,他沉著地朝躺在血泊中的女孩的手臂切去,女孩突然睜圓了眼睛,痛苦扭曲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猙獰的笑。男孩低下頭親吻了一下她沾著鮮血的嘴唇,在她耳邊低低說:告訴我,你愛不愛我?女孩雙眼暴出,不言不語,像個誓不低頭的戰士。男孩冷笑著,一刀割過她的喉嚨,大動脈噴出的血濺了他一身。他渾然不覺,只是認真地做著他的解剖工作。他刀法準確,一刀下去咯吱一響,肢體就離開了身體。
這一切做好后,男孩開始鑿靠西面的那堵墻。很快,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已鑿好,他把女孩的肢體一件件塞進去,碼好,連同自己身上那件白色T恤和女孩被血浸透的白色連衣裙一起放在那個洞中,然后從陽臺上搬來水泥砂子加入水后把那個洞砌好。末了,男孩把沙發移到那剛砌好的地方,接著開始清掃房間。
我剛想掏手機報警,卻驚恐萬分地發現屋子里的一切是那么可怕的熟悉,那只靠西墻的紅色沙發,擺在玻璃架上的一只只公仔,客廳中央的等離子電視和沙發前的那塊灰紫羊毛地毯,包括那個一臉沉著冷靜收拾兇殺現場的男孩的臉……
一些片斷如浮光掠影般閃過腦海。我的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原來,賀妮不是跟別的男人走了,她——被我殺了。
我是醫院內科手術醫生,賀妮是我一個病人的女兒,幾次接觸中彼此有了好感,在雙方同事朋友的撮合下,確定了戀愛關系。可是生活中的我冷靜又死板,和活潑開朗的賀妮正好相反,很快賀妮失去了最初的激情……
我曾經那樣愛她擔心失去她,哪怕縱容她到與我做愛的時候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一夜一夜站在樓道口等她,可到最后,她還是絕意要離開我。
一聲炸雷響過,我發現我竟然置身在一片黑暗中。此刻,大雨滂沱。閃電劃過長空時,慘白的夜色中,我看到我面對著一扇掛有B—601的門。那是我和賀妮的房子門牌。
風過,門竟兀自打開。我走進去,習慣性去按門邊的燈,燈光一閃一亮,明明滅滅,像發生了故障。又一陣電閃雷鳴,我看見賀妮正坐在靠西墻的沙發上,她朝我笑著,額頭的血迅速模糊了整張臉,只有兩只眼睛黑白分明地突暴著。
她背后的鐘,指針指向一點一十六。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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