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牧揚打電話來的時候,我正端一杯咖啡,兀自站在15樓的弧型陽臺上。云淡風清的天,滿大街的塵世流轉,要不是牧揚的一個電話,也許,世界永遠會是如此美好。
子露,回來看子嫣吧,我怕她不行了。聲音沙啞悲泣,滿懷的誠懇。我知道,你會回來的,至少為我,好嗎?
我沒有回答,關了電話,淚從15樓的高空落下去,無聲無息。自從五年前選擇離開,以為此生再不會與此男子有任何瓜葛。甚至在與其他男子有牽扯時,午夜夢回,我常想自己是不是失去了愛的能力,不然為什么一別經年我居然還能一個人活得如此安然。我在五年的時間里慢慢學會遺忘,每天在陽臺上看暮色合起,繁華落下,那些前塵舊事愛恨糾纏都漸漸消失,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于我,時光是不曾有過的靜好。我以為我放下了,然而,一句你會回來的,便如鬼魅般攝了我的魂,準確無誤地擊中了我塵封記憶里的往事,包括往事里的愛與被愛。
2
水一樣的青春,除了愛就再沒別的了。那時,除了功課,我和子嫣談得最多的就是牧揚。他有一頭柔軟的黑發,卷卷的,鼻挺眉濃,俊朗挺拔,他是我們班的班長。每每說到他的時候,子嫣便嘻嘻地笑,滿目柔情。
牧揚的功課好得不得了,常常,我便和子嫣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邊,聽他說牛頓定律復雜方程,日子安寧得就像一段閃閃發光的絲絹,如果不是子嫣的一句“我愛牧揚”,也許,我寧愿歲月就那么靜靜流淌而去。
那天晚上,有微涼的風,子嫣對我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牧揚。等子嫣睡去,我拿起那個印有淺藍碎花封面的日記本,牧揚兩個字被我的淚痕淡淡地洇開。那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竟然夢見子嫣躺在牧揚的懷里,白皙柔軟的額頭抵著牧揚的下巴蠱惑地笑,一直笑到我醒來。我告訴自己一場糾纏不清的情愛將要開始。
事實上,當我發現愛的種子已無聲無息地開始發芽時,我問自己,什么時候開始的?是他遞過《窗外》時溫潤的一瞥,還是子嫣在他身旁一聲聲清淺的笑?
第二天早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斜斜地照到床上,塵埃在上面跳著舞。我醒來,懶懶地躺在床上,牧揚忽然就霸道地定格在我的腦海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聽到他喚我的名字。我搖搖頭,抱著棉被發呆。我發現事情嚴重了,因為,子嫣愛牧揚。
從那天早晨開始,牧揚就像個隱形的情人,在燈火闌珊的街角,在浪漫溫馨的圖書館,有他,有她,留給我的,只有想念,在白天,在夜里,在每一個恍惚的剎那……
我知道牧揚喜歡吃油炸大蝦,我知道他昨晚和她去聽了一場音樂會,我知道我有意無意地等他下課回家,然后尾隨他和子嫣的一路歡笑……我沒告訴牧揚這些,這些都是我和他的影子戀愛后,偷回來的,他不知道他是我的情人……
終于決定表白,可愛情天生不能分享,誰選擇或被迫退出,前路是愚蠢,后路是悲哀。我忘了,有一種愛,在說出口的那一刻,便完成了它的全部使命,然后灰飛煙滅,永不回還。牧揚說,我愛子嫣。
我的愛情如同開在荒原里的一朵花,美好而珍貴,是我賴以生存的信念,一旦失去,生命就會潰爛。我想到了死,死是容易的,空洞虛無的活著比死更加不堪重負。
我年少的青春啊,就那么濕,那么冰,那么涼。
3
我終沒死成,牧揚說,子嫣有先天性心臟病。那一刻,我的心疼得快要停止了跳動,何嘗,我又不知道子嫣有沒有病呢?我選擇了離開,就讓這一份單純美好的愛情在我的記憶里像百合的花瓣般一層層安靜地剝落,然后漸漸消失在時光的光譜中吧。
很多人說起故鄉都會是滿懷的惆悵,甚至哽咽不已,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因為某個人一直還住在那里,而自己,已是別處經年。正如我,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一直向北,卻不想還是回到了那個繁華的南方都市。對于我這樣的女子,離去與歸來,大抵都是緣了愛情的糾葛撕扯。
快下飛機的時候,我給牧揚發了個短信:7:30分到達。
我一眼就在接機的人群里認出了牧揚,依然那么的高大俊朗,只是深陷的眼眶背后有隱隱約約的憔悴。牧揚喊,子露。我問,她呢?牧揚咬了咬嘴唇,先吃點東西吧。
夜晚的酒吧總是燈火曖昧,紗幔搖曳。
我問,她呢?
子露,原諒我,其實子嫣很好,是我想你了,你知道,我愛的一直是你,一直。
愛情流淌在血液里,是戒不了的疾病。
我和牧揚都有些醉了,當我臉上漾起了嫵媚的酡紅,我說,有房嗎?牧揚點了點頭。進了門,牧揚暗了燈,兩個人都是靜寂無聲的,沒有對話,看不清表情,肌膚緊貼著,我饑渴地享受著他舌尖的溫度,濕潤綿軟,有著殺戮的力量,我的呢喃那么輕那么軟,像一只蘇醒在茂密叢林里的夜鶯,細細碎碎地滲透了他的五臟六腑,我們彼此用狠狠的力氣,想把對方揉到骨子里。
當愛情可遇而不可求時,性,其實也是一場生的安慰。
4
午夜的收音機里正傳出一個女子的聲音,聲音婉轉疏離,慵懶曖昧,有多久沒聽到過了,五年還是六年?
自從子嫣跟我說“我愛牧揚”的那晚開始,我和子嫣的關系便不復存在。
我選擇了退出,在牧揚說子嫣有先天性心臟病的那一刻開始。有時,退出即是成全,而成全卻斷了自己一條幸福的來路,也錯失了自己最愛的人,紅塵里還剩多少繁花似錦的深情經得起錯失的斷送,所以,當牧揚說你會回來的時候,我義無反顧。
夜風掀起窗簾,吹涼了我低溫的心。我撥了子嫣的電話。
子嫣進來的時候,我又看到了五年前那一雙琥珀似的大眼睛,仿佛洞穿了千年的秘密,清澈、深邃又詭秘,讓人欷歔這雙完美的大眼睛,目光流轉處,哪有一處花不開。
我問,子嫣,你過得好嗎?
對不起,子露,可我真的太愛牧揚。你的病,還好吧?如果不是你當初的退出,我和牧揚也不會有今天。我只希望每一天,都牽著牧揚的手,過好眼前的日子。
是啊,我說,一彈指,一剎那,一輩子就那么不翼而飛,再多的糾纏都只是荒廢時間,倒不如好好珍惜眼前人。
子嫣轉身離去的那一刻,我又看到了那些純澀脆薄的年少時光,在那段青蔥歲月里,我們也曾像所有女孩子一樣,在喧鬧的操場邊攜手看夕陽沉落,吟唱著只有我倆懂得的咿呀小調,或是在上學的路上奔走如風,彼此追逐嬉鬧;我們也曾,默默愛著同一個男生,有過或大或小的嫌隙和爭吵,卻于歧路揮手的時候別過頭去,落淚成金。
5
牧揚再沒來過,子嫣也整天忙著她電臺的工作,只是每晚,我都要準時打開收音機,聽她婉轉疏離的聲音,獨自垂淚。
我沒有告訴子嫣,我懷了牧揚的孩子,這是一個錯誤,我不想的,而她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愛一個人愛到難堪的地步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感,而我又何嘗不知,這只是牧揚的一場局。
那時,子嫣的父親是一家身家過億的老總,而從小野心勃勃的牧揚正是看中了這一點,讓年少單純的子嫣愛上了他。我隨患病母親的離開成全了他和子嫣的愛情。而牧揚也順利執掌了公司的生殺大權,然而,牧揚并不是商界奇才,幾年的經營,讓公司每況愈下,如果能拿下市里開發區那個上億的工程,公司則可起死回生。而我,正是掌握那個工程標的的關鍵人物,于是,牧揚的電話在15樓的陽臺上適時響起。
那個充滿情欲的夜晚,當一個高大俊朗的黑影打開我的手提電腦,我才知道,原來面對一個人,不光是有欣賞、喜歡或者想去占有的欲望,在那些背后,還有一種疼痛的感覺,叫心碎。
而子嫣,那個我同父異母的妹妹,那個信誓旦旦對牧揚說自己從小有先天性心臟病的女子,為了愛情,哪堪自己的姐姐身染沉疴,懨懨病容。
醫生說,子露,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可活。
于是,我拎著裝有絕密資料的手提電腦踏上了歸鄉的飛機。
我從酒店的高空扔出了裝有速效救心丸的瓶子,那些年少時的美好時光一層層閃現,它們曾經在歲月的風里多么的明亮和深刻,可歲月如風,一吹而過,什么都遺忘了,我以為愛情純粹圣潔若一朵絕世的花,卻不料早已凋零在俗世滄桑的輾轉輪回里,對他刻骨銘心的愛,只剩下一張蒼白的臉。
我給子嫣發了短信:希望你同他廝守輾轉,共度時光百年。
責編/紫君
E-mail:zijun009@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