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聲的連奏

　　父親在敲女兒的房門?！胞惿毲俚臅r間到了”。“煩人！”麗莎嘟噥了一句，起了床，步履拖拉的穿過走道。清晨，外面的天空一片灰蒙蒙。她扭亮鋼琴旁的臺燈，一屁股坐到硬木凳上。先試了試音階。
　　父親一邊從廚房里瞧著麗莎，一邊整理他的航空公司制服。“保持勻速，”他呷著咖啡說道?！皠e太急?！?br/>　　麗莎很快進入了練習曲階段，想早點熬過這段時間。鋼琴老師的聲音在她的腦際響起：“腕部抬高，手指彎曲，音樂應該從你的指間流出?！丙惿藭r彈錯了一個音符。
　　“我聽到了，”父親拿著杯子和烤面包片走進起居室，說道。“再彈一次，”他在翼狀靠背扶手椅中坐下。“今天早上就來首《藍色多瑙河》，怎么樣？”
　　父親有自己偏愛的曲子。《胡桃夾子》組曲中的《花枝圓舞曲》，《卡門》中的《哈巴涅拉》，以及約翰·斯特勞斯的每一首華爾茲。麗莎于是進入了彈樂曲階段。父親心滿意足地聆聽著。“音樂是一種獨特的語言”，他時常說道?！叭祟惸苡靡魳繁磉_語言不能表達的東西。”麗莎的爺爺以前在意大利時是一位鋼琴家，然而當全家移民到加拿大之后就沒有錢讓麗莎的父親繼續學鋼琴了。因此學習鋼琴的重任就無可推卸地落到了麗莎肩上。
　　“再彈些連奏，”父親坐在椅子上，傾了傾身子說道?！霸偃岷鸵稽c，再緩慢一點”。他一整天都在機場工作，遭受著引擎轟鳴聲的侵擾?，F在是他享受寧靜的時刻，麗莎猜測道。
　　早上練琴的時間從來持續不了多長時間。父親待一會兒就要出門上班，而麗莎早飯后要趕緊準備一下功課，上午有一場法語考試。她幾乎沒有片刻時間來梳一梳頭發。如果不必把時間浪費在鋼琴上就好了。父親干啥要我練鋼琴？真是一種折磨。麗莎思忖著。
　　那天過后不久，麗莎找了一個放學后干餐館女服務員的活?！鞍职?，”她宣布道，“我不再有時間彈鋼琴了”。父親坐在椅子上思索著。麗莎重申了好幾遍，因為她認為他可能聽不到她說的話 —— 機場的轟鳴聲損傷了父親的聽力。父親終于站起來，走了出去?；蛟S他根本就不愿意尊重我的意見。麗莎垂目瞧了瞧家里的這架豎式鋼琴，暗暗下了決心：不管父親怎樣認為，再也不碰鋼琴了。
　　大學畢業后，麗莎找到了一份幼教工作。一天，她看到園長走入教室?！敖o你介紹一下，這是安東尼，”園長說。他身旁站著一個淡黃色頭發的小男孩，手里還拿著一臺小電子琴?！鞍矕|尼不能說話，”園長說?！八赃@個孩子隨身帶著電子琴，用它來表達自己的想法。”多么奇怪！麗莎思索著，并朝小男孩親切地笑了笑，伸出了雙手。
　　“哈羅，安東尼，”麗莎說，“歡迎你到來”。
　　安東尼在鍵盤上按了兩個音符，一高一低，逼真地模仿“哈羅”的聲調。音樂是一種獨特的語言。麗莎不禁回憶起父親的這句話。
　　“你會發現他用電子琴能表達很多意思?！眻@長評論道。
　　安東尼用一個高音符表示“是”，用一個低音符表示“不是”。在做算術時，如果答案是5，他就會在一個音符上敲5次。他甚至以自己的方式祝賀另一個兒童“生日快樂”。安東尼的智慧使麗莎認識到音樂并不只是音階和彈奏的產物，它還是一種信息交流。
　　一天放學后，麗莎注意到音樂教室里放著一架鋼琴。一股記憶的潮水涌入腦海。在那些日子，她只是坐在硬木條凳上為父親而彈奏。不知道現在是否還能記得怎樣去彈?！拔夷茉囋噯幔俊丙惿瘑柕??！爱斎豢梢??！币魳防蠋煷鸬?。
　　樂感一下子就回來了。盡管眼前沒有樂譜，她的手指卻自然地按在了正確的鍵上?！端{色多瑙河》、《哈巴涅拉》、《花枝圓舞曲》…… 優美的旋律飄蕩在教室之中。此時它們對麗莎來說好似一些久別重逢的朋友，而不再是擺脫不了的折磨。
　　麗莎從此養成了一個到音樂教室彈鋼琴的習慣。每天下班之后，她總是以彈一段連奏—— 圓舞曲或奏鳴曲來舒展心情。所有那些少女時代的清晨在鋼琴前的祈求都被她彈出的每一首曲子回答了。上蒼似乎在告訴她：瞧，麗莎，這就是你父親期望與你分享的最美好語言。
　　市里的一家豪華的購物中心需要招聘幾名業余鋼琴演奏員，麗莎前去應聘并被雇用。于是每個星期六下午，她都坐在購物中心晶瑩光彩的門廳的一架鋼琴前，為來來往往的顧客們演奏一首首古典名曲。
　　在父親60歲生日來臨的前夕，麗莎打了個電話給父親：“爸爸，今年我有個你意想不到的禮物送給你?！庇捎诩依锏匿撉僭缇唾u掉了，她把父親請到了音樂教室。
　　“坐近點，”麗莎示意道。因為她知道父親的聽力已經很差了。父親于是靠了過來，差不多和麗莎坐在了一起。
　　麗莎彈奏出了一首首動聽的曲子，《花枝圓舞曲》、《哈巴涅拉》、《藍色多瑙河》…… 她開頭時彈得快了一點，但那是由于興奮而不是厭煩。父親的手指此刻在膝蓋上來回移動著，好像也在彈奏似的。
　　“這是你迄今為止送給我的最不尋常的生日禮物，”父親悄聲說道。
　　“謝謝，爸爸，”麗莎說，“這要歸功于你在我小時候對我的嚴格要求。”
　　麗莎閉上雙眼，腕部抬高，手指彎曲，一首首樂曲飄然而出，長久地留存在了她的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