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曲華爾茲

　　又下雨了。
　　雨細細綿綿，如霧無形，淋濕的畫面無不流淌著憂郁、感傷。五月本是懷春的季節，這雨好像是專門為誰而降一般，思緒飄搖，朦朧著人影，朦朧著雨中的花傘。
　　
　　1
　　
　　“梅雨細，曉風微，倚樓人聽欲沾衣。”尹亮習慣坐在窗前聽雨，他相信雨是自然界的精靈，每場雨都是一首鋼琴曲。雨聲中有溫柔如愛人的低喃，有奔放如大海的咆哮，有哀傷如秋葉的飄零，有凄涼如繁華的消逝。
　　尹亮愛上了一個姑娘。是偶爾在雨中聽到的那首憂傷的曲子，讓他找到了真正存在于自然界的雨的精靈。
　　琴聲由學院鋼琴系的白色樓里傳來，在空中回旋。下著雨的傍晚，尹亮正好路過，聞聲駐足。是肖邦的《b小調前奏曲》，熟悉的旋律讓尹亮不禁隨之輕彈著手指。這支曲子原本曲風傷感，是誰會在雨中獨奏，并且每個音符都傳遞著憂傷？是雨的憂傷。單不說技巧嫻熟到幾近完美，能這樣傳神傳情的彈奏決非一般人所能為。
　　聽完了整曲，尹亮還是遲遲不肯離去，走近透著燈光半敞的門。一個清瘦女子的背影，粉蘭色連衣裙，烏黑及腰的長發。尹亮還來不及閃躲，她已轉身向門這邊走來。他立在門邊，有些尷尬。直到那女孩走近，他才看清她的面容，如果剛才的琴聲已讓他驚嘆不已，那么她的容貌更是如此。甚至可以說她美得有些不食人間煙火。
　　她看到門口的不速之客，先是頓了下，之后就視若無物徑直走出門去，面容溫和恬靜，眼眸清澈如止水，仿佛一朵孤傲的雪蓮。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尹亮不禁怦然心動。雨的精靈啊，你真能做到心如止水嗎？你的眼角分明還殘留著淚痕。
　　他走進滿是她憂傷氣息的房間，仿佛曠野中蘭花的香，遷繞著他的思緒，縈繞著他的心。他在鋼琴前坐下，舒一口氣，彈奏起肖邦的《雨滴》。純凈明朗的旋律如贊美詩般寧靜。他是用音樂，用他的愛來安撫她留下的傷痛。雨的精靈啊，肖邦的《雨滴》才適合你，你該在雨中幸福快樂地舞蹈。
　　
　　2
　　
　　不知是天生麗質又才華橫溢，才讓人不敢輕易靠近，還是本就孤傲清高的氣質拒人以千里之外，陸小雅沒有什么朋友，平日里話不多的她在學院里都是獨來獨往。可越是這樣不隨群的人，越是渴望友誼的溫暖，渴望愛情的呵護。
　　自打結識了惠，陸小雅的臉上才多了些笑容。惠拉得一手絕妙的小提琴，在學院里是出了名的“梵婀玲上的公主”。惠善良開朗，她主動接近陸小雅，她告訴小雅有才華的人不該孤立，要走到大家中來，分享你的音樂，分享你的快樂和悲傷，只有共同分享的音樂才具有生命力。惠的關心和幫助讓小雅覺得友誼就像溫和的泉水，緩緩地在心底流淌，讓她整個人漸漸開朗。小雅有時把惠叫姐姐，她甚至希望惠真的就是姐姐。因為她十分珍惜這份友誼。惠輕撫她的肩，傻瓜，我就是你的姐姐啊！小雅握住惠的手，心中有種莫名地感動。
　　惠建議小雅參加學院的音樂社團。這個社團不分年級，都是學院里頂尖才藝的學員組成。
　　小雅的音樂和她天使一般的容貌，很快就受到大家的關注，并且受到大家的歡迎。她結識了許多的朋友，阿城、姣姣、帆，還有蘇暢。蘇暢因為是學院學生會主席又是大四的學員，年長且在音樂社團中有領袖一般的氣質和地位，大家有時叫他大蘇。
　　第一次和大蘇的相遇是在午后的一次社團聚會。他正在彈奏貝多芬的《至愛麗絲》，婉轉悠揚，如輕輕地訴說，如緩緩地吟唱。他抬頭望見了陸小雅，一身粉蘭色的洋裝，純凈美麗。他點頭向她示意，小雅也稍傾下臉龐淺淺地微笑。看到他的第一眼小雅就感覺心中的浮動，猶如一絲風兒輕輕拂過。當小雅彈奏著《水邊的卡麗狄娜》，大蘇斜靠在窗子旁，凝望著她，不知是被她的美麗吸引，還是為美妙的琴聲而陶醉。
　　小雅敏感地注意到大蘇的目光，那目光混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中，分不清熾熱的來源。這種熾熱包圍著小雅，指尖在琴鍵上舞蹈愈來愈輕快，這種熾熱就愈來愈強烈。她開始顫抖，是種失措的愉悅。曲中有她纏綿的愛意和說不盡的溫柔。她就像寧靜湖面上打著旋的花瓣，是等待命運的安排，在水面上徘徊。
　　
　　3
　　
　　小雅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大蘇，高挺的鼻梁，厚厚的嘴唇，還有他的琴聲，能牽走人的靈魂。愛情悄悄地走來，她暗自歡喜，臉上多了些紅暈。
　　陸小雅的衣服全是粉蘭色，只因為她喜歡。她挑了件兩件套的短裙，一個款式簡單別致的水晶胸針，臨出門還特意涂了淡淡的口紅。她打聽到每個星期的這一天蘇學長都會去練琴，她想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最美的一面。
　　命運好像給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當她滿心沉浸在友誼的溫暖，開始為愛情憧憬的時候，她的所有美好的愿望卻一下子全部都被收回了。
　　她躲在門外屏住呼吸，用力壓抑幾乎跳出來的心臟，不敢相信房間里面的兩個人竟然會是惠姐姐和蘇學長。
　　大蘇抱住惠，伏在她的耳畔低語，之后輕吻她的耳垂、粉腮。惠盡情享受著這種溫存，她無骨般的手臂環繞著大蘇寬厚的雙肩，滿面紅霞，嬌艷欲滴。大蘇的手在惠曼妙的身體上貪婪地游走，隨之而來的是惠如烈火中妖嬈的玫瑰在他懷中瀕臨狂野地搖曳……
　　陸小雅的腦子里一下子都空了，她只覺得心好痛，好痛。她騙自己那全是場惡夢，她再也無法面對惠，無法面對蘇學長。惠和學長在一起本來就沒有錯，可為什么老天偏偏把這兩個人放在自己天平的兩端，為什么偏偏是自己呢！
　　她哭了。她沒有能力去平衡這樣兩種關系，她甚至什么都不可以去做，哭泣是她唯一的選擇。
　　下雨了。一連幾天的雨帶給人們的是郁悶的情緒。五月的艷陽天卻突然連連陰雨。
　　陸小雅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發呆。也許這是老天的憐憫，用雨水沖刷她的悲傷。她撫摸著鋼琴，淚珠兒滴在黑白相間的琴鍵上，滑落，消失。或許友誼和愛情對自己來說都是奢侈品，老天只是拿走了本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她決定回到原點，做回原來的自己。鋼琴是她唯一忠誠的伴侶，默默地承載她的憂傷。
　　
　　4
　　
　　原本這個周日要舉辦的校慶舞會因為下雨只好推遲到下個星期。
　　陸小雅依舊在午后來到琴房。她發現門口多了一把雨傘，房間靠窗子的位置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那個人有些眼熟，好像見過。
　　因為他站在窗子旁，同樣注視著自己，這讓小雅想起了另一個人。心微微顫抖，她撇過頭去。
　　“我們見過一面。我叫尹亮，我知道你叫陸小雅。”他微笑著說。
　　陸小雅先是驚訝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隨后在鋼琴前安靜地坐下，毫不理會他。
　　“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我還知道你喜歡粉蘭色的衣服，每個午后都會來這里練琴，直至傍晚。或者說是最近的午后，下著雨的午后。”他面對陸小雅的冷漠，說話卻顯得激動。
　　陸小雅充耳不聞。她一心想的是不再被任何事物打擾，因為她太脆弱了。
　　“陸小雅，”尹亮小心翼翼地靠近后蹲在她身旁，輕輕地說，生怕驚嚇到她，“我們能做個朋友嗎？”
　　不語。
　　她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倔強的嘴唇，使這種冷漠降到了冰點。
　　尹亮依然不放棄，他溫和地微笑，想盡力融化她的冰冷。“每次都是我站在窗外的雨中聽你的琴聲，今天可以由我來為你彈奏一曲嗎？”
　　小雅望向他，打量。他好像沒有惡意，因為他絲毫沒有讓她感到不安。她還發現，他長得倒是很好看，真的好看。
　　尹亮正要在她的目光中捕捉到某種微弱的溫柔，她突然起身示意他坐下。
　　“你就是我的雨精靈。這首肖邦的《雨滴》就是專門為你彈奏，是送給你的禮物。希望下個雨天的來臨，你歡快地舞蹈。”
　　曲子臨近尾聲，他環視四周，她已沒有了蹤影。尹亮迅速地追出門去，發現雨幕中粉蘭色的倩影逐漸模糊。他蹙眉，顯得有些失落。我的雨精靈啊，下次再也不會讓你從我身邊逃掉。
　　
　　5
　　
　　延遲許久的校慶舞會終于敲定在這個周日舉行。所有的人都盛裝出席，大家都在期待舞會的最后一曲華爾茲，在絢麗的圓舞曲中邀請自己心意的人共舞。
　　陸小雅一身粉蘭色長裙，長發高高挽起，耳際別著一朵潔白的百合花。她在人群中旋轉，從這支手臂滑向另一支手臂，她好像完全融入了音樂中，時而歡快雀躍，時而優雅高貴，時而熱情豪放，她幾乎忘記了她是陸小雅，那個孤傲飄逸，內心脆弱的女子。長裙隨著她的步伐飄蕩，在周身不斷劃出一道道的弧線，所有的人都欣賞她，感覺她活像只粉蘭色的蝴蝶。她的一舉一動都被角落中坐著的尹亮盡收眼底。在他看來，她像安徒生童話中的小人魚，婀娜的舞姿燦爛的歡笑，卻是以內心痛苦作為代價。她并不快樂！
　　終于，最后一支圓舞曲的序曲響起，人們紛紛在人群中尋覓自己心愛的人。而陸小雅早已在序曲響起之前就逃一般離去。
　　她知道最后一曲華爾茲的意義，也正是因為這樣她不可以留在那里，她擁有的只有孤單。她更加無法面對一對對甜蜜的情侶相擁在圓舞曲中共同劃下華麗的舞步。
　　她拼命地奔跑，長發飄飛。
　　又下雨了。
　　她駐足站在雨中，任憑雨沖刷著她單薄的身體。她哭泣，雨水和淚水模糊了雙眼。
　　叮叮叮咚，叮叮叮咚……突然在她的身后傳來清脆的旋律。
　　她猛地轉身，只見雨幕中一個身著黑色燕尾服的高大的男人，一只手托著一個八音盒，另一只手伸向自己，“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尹亮。雨的精靈，可否有榮幸與您共舞這最后一曲華爾茲。”
　　他好像根本不是站在雨中一般，紳士的氣質，優雅的舉止。他鎮定而誠懇，無視雨水的冰涼，靜靜等待她的回應。
　　兩人相互凝望。
　　陸小雅把手輕輕搭在尹亮的大手中，他的手心仍是溫暖。他們相視而笑，翩翩起舞。
　　雨中的最后一曲華爾茲開始上演……
　　責編/昕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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