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華青
[摘要]兩宋音樂著作不多,收載《四庫全書》中只有三種,其中一部為《律呂新書》。本文作者立足于南宋疑經改經大行其道的背景看該書的創作,并將理學家朱熹參與創作予以明晰,以拓寬解讀《律呂新書》之視野。
[關鍵詞]典籍;律呂新書;蔡元定;朱熹
引言
南宋孝宗淳熙丁未(十四年,1187年)正月朔旦,著名理學家朱熹為其得意門生蔡元定的《律呂新書》作序,說明該書成于此前不久,也就是說在1186年底左右完成,此時蔡元定已年過半百,所成之書具有劃時代的影響,故朱熹稱其“律書法度湛精”,給予很高的評價,后代學者也給予關注和研究,有相應成果問世。但要解讀《律呂新書》,還要掌握與之相關的知識,本文試圖為此作個鋪墊。
一、疑經思潮下的改經活動
程朱理學派系,十分重視古代典籍的義理研究,往往在廣博閱讀的情況下,大膽地對經典著作進行注解、修正或補充,使經典著作所蘊含的深刻義理凸顯出來,也使得古代典籍煥發出來新的生機。朱熹(1130-1200年)是儒家思想集大成者,對儒家經典著作《大學》、《論語》、《孟子》、《中庸》所進行的章句集注,使孔孟思想得到發揚光大。受朱熹格物窮理、致知力行的治學思想影響,蔡元定也選擇了對經典文獻的研究,積極地加入朱熹的研究行列,取得非凡的成就,平生完成了《大衍評說》、《律呂新書》、《燕樂本原》、《燕樂本原辨證》、《皇極經世指要》、《太玄潛虛指要》、《洪范解》、《八陣圖說》、《陰符經解》、《葬經今文》、《發微論》、《素問運氣節略》、《脈經》等書,這些著作是研究蔡元定理學、堪輿、音樂、醫學成就的主要依據。
蔡元定(1135-1198年)字季通,號西山,是朱熹的門生,在慶元四年(1198年)臨終前別先生書云:“定辱先生不棄,四十余年隨遇未嘗不在左右”,依此推論,其應是在紹興二十七年(1157年)底或次年初到崇安縣五夫里紫陽樓訪朱熹。從初事到訣別,中間有四十余年,時間不可謂短。下列師事過程將有助于考察蔡元定受朱熹的學術影響。
乾道元年(1165年),見朱熹于佛頂庵。乾道二年六月,正式執弟子禮問學于五夫。乾道四年秋,參與同朱熹與張栻、吳翌、林用中等論辨觀過知仁。乾道五年七月,問學朱熹于五夫,與朱熹等游仙洲山,宿密庵,觀瀑布。乾道六年正月,協助朱熹踏訪擇地于寒泉塢,安葬祝老夫人,四月受朱熹之請來寒泉精舍,同朱熹一起與李宗思論辨儒佛之學,使其覺迷而返。淳熙二年(1175年)五月廿一日從朱熹游武夷山水,有摩崖石刻記載,同范念德、何叔京、連嵩卿、詹儀之等人陪朱熹與呂祖謙參加鵝湖之會。淳熙七年春到南康軍訪知軍朱熹。淳熙十年四月,與吳楫等人陪同朱熹游武夷山沖佑觀,其《次晦翁韻》詩有言“屈指摳衣十七年,自憐須鬢已皤然。久指軒冕真無分,但覺溪山若有緣。下學工夫慚未到,先天事業敢輕傳?只今已飽煙霞痼,更乞清溪理釣船。”
“下學工夫慚未到,先天事業敢輕傳?”就包含朱熹對學生強調的為己之學,也包含了為恢復中原實現大一統、求天地人和的思想。朱熹從浙東任浙東提舉罷職歸來在武夷山中建武夷精舍,塑造伏羲像,畫八卦圖,研究《易》學思想,有大批的學生在此受學,朱熹的著述活動在此加速發展。受朱熹疑經改經思想的影響,有感于“古樂之亡久矣”的蔡元定“以鐘律為意”,在閱讀前人的大量著作中發現音樂著作的缺陷,并著手收集資料進行研究,促成《律呂新書》的誕生。這就是《宋史·卷八一·律歷志·十四》所稱的“淳熙間,建安布衣蔡元定著《律呂新書》。”
二、《律呂新書》的主要內容
《律呂新書》被收入文淵閣四庫全書中,排在《皇祐新樂圖記》、《樂書》之后,屬于宋代樂書中不可多得的著作之一,四庫館臣作了按語予以推介與指瑕。
(一)《律呂新書》之綱目介紹
該書分為上下二卷,書前有淳熙丁未正月朱熹所作之序文。上卷為“律呂本原”,分十三篇講述,黃鐘第一;黃鐘之實第二;黃鐘生十一律第三;十二律之實第四;變律第五;律生五聲圖第六;變生第七;八十四聲圖第八;六十四調圖第九;候氣第十;審度第十一;嘉量第十二;謹權衡第十三。下卷為“律呂證辨”,分十篇講述,造律第一;律長短圍徑之數第二;黃鐘之實第三;三分損益上下相生第四;和聲第五;五聲大小之次第六;變宮、變徵第七;六十調第八;候氣第九;度量權衡第十。
蔡元定撰作《律呂新書》基本策略是搜羅舊典,先從律呂本原人手,內容上羅括了中國律學的重要議題,在思想上大體承繼了先秦以來的律學理論之傳統,在方法上以易學之術數演算推導而有創見。在本書內,蔡元定分條箋釋析論,對五聲、黃鐘之宮、黃鐘之長、黃鐘之積、十二律、三分損益、二變聲等古樂學原理作了系統分析與闡述。蔡元定的作為,既有繼承,又有創造,顯然具有承先啟后的作用。
(二)《律呂新書》之核心理論
北宋徽宗朝的大晟律沿用古代音樂,以黃鐘為尊,許多人參與黃鐘標準的討論與制定,試圖恢復、重建古代禮樂制度,據脫脫《宋史》卷一百二十六之《樂志》記載,自建隆訖崇寧,凡六改作,但其律不變,仍由黃鐘、大呂、太簇、夾鐘、姑洗、中呂、蕤賓、林鐘、夷則、南呂、無射、應鐘十二個律組成,稱十二律(也稱古律,北宋成大晟律),作為演奏的基本音律使用,是中國律學的基礎,所存在的問題是由黃鐘開始的十二律循環使用,按三分損益法無法歸返于黃鐘正律,無法實現旋宮的問題,也就是在十二律框架內無法周而復始。為了解決這一千古懸而未決的問題,蔡元定鉆研古代大量音樂著作的過程中,以易學理論作指導,通過術數演算推導,大膽地加入六個變律,即變黃鐘、變林鐘、變太簇、變南呂、變姑冼、變應鐘,將十二律擴充成為十八律,各律之間音階成為等差關系,律與律之間的升降就有相對穩定的數值關系,衡量就有了標準,且用三分損益法上下相生十二律以后,繼續生至十八律,解決了黃鐘不能返本的問題,即通常所說是旋宮問題得到了解決,音樂演奏或歌唱就能從主音開始回到主音位。
由此可以看出,蔡氏在古代十二律的基礎上增六個變律而成十八律,從理論上解決了旋宮的問題,這也是蔡元定在中國音樂史上所做出的巨大貢獻。十八律就成為《律呂新書》的核心理論,由此確立了重要的律學理論之地位,對后來元明清三代的樂學發展具有很大的影響。
(三)《律呂新書》所涉之典籍
當淳熙十四年春,朱熹為蔡元定的《律呂新書》作序之后,該書就得以刊行。隨后有門人問及該書,朱熹就說:“季通律書分明是好,卻不是臆說,自有按據。”“季通理會樂律大段有心力,看
得許多書,也是見成文字。”噠簡單的答語,實際上就是提到蔡元定是在閱讀大量古代音樂著作的基礎上所進行的創作活動,因此,有必要對其所及古代文獻進行梳理,以幫助后學者。
朱熹在序中言“旁搜遠取,巨細不捐,積之累年,乃若冥契。”“蓋若黃鐘圍徑之數,則漢斛之積分可考。寸以九分為法,則淮南、太史、小司馬之說可推。五聲二變之數,變律半聲之例,則杜氏之通典具焉。變宮、變征之不得為調,則孔氏之禮疏因亦可見。至于先求聲氣之元,而因律以生尺,則尤所謂卓然者,而亦班班雜見于兩漢之志,蔡邕之說,與夫國朝會要以及程子、張子之言。”“季通乃能奮其獨見,超然遠覽,爬梳剔抉,參互考尋,用其平生之力,以至于一旦豁然,而融會貫通焉,斯亦可謂勤矣。及其著論,則又能推原本根,比次條理,管括機要,闡究精微,不為浮詞濫說以汨亂于其間,亦庶幾乎得書之體者。”其中就涉及古今數部著作,如《漢書》、《淮南子》、《史記》、《史記索隱》、《周禮》、《通典》、《禮疏》、《蔡邕集》、《宋會要》、《二程集》、《橫渠集》、《朱子全書》等。
這些典籍。含有豐富的內容,包含有音樂的相關內容,對于研究《律呂新書》的音樂思想、音樂理論是必不可少的。
三、《律呂新書》主要參與者
大家知道《律呂新書》的作者是蔡元定,多數學者未關注到為之作序的朱熹在本書創作過程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也就是說,朱熹參與《律呂新書》的創作、修改過程,多數人不甚了了,但已經有人予以關注,如現任臺灣大學中文系及音樂學研究所專任教授并兼音樂學研究所所長沈冬博士。現將《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朱熹《答蔡季通元定》十四封書涉及音樂的內容摘錄羅列如下:
第4信:……《樂圖》曾理會否?此便是七均八十四調之法,變當是變徵,閏當是變宮耳。疑《大樂》亦只是如此推校,但律之高下未有準則。王樸之樂,想亦只是得此法,而不得律之高下。所云黃鐘之管,與今黃鐘之聲相因,因而推之,得十二律,乃是只以當時見存之律為準,如此安能得其真耶?
第5信:……《鐘律》之篇,大概原于盛編,而其先后不同。蓋但用古書本語或注疏。而以己意附其下方。甚簡約而極周盡,學樂者一覽可得梗概。其他推說之泛濫、旁證之異同,不盡載也。當俟歸日面呈,決求訂正耳。……
第6信:(1187年,淳熙十四年)……《樂圖》煩更問子本,此只有十二樣,而調名之多,何耶?《琴說》亦告尋便示及,千萬!……二譜已領,昨日過元善,聽其弦歌《二南》、《七月》,頗可聽,但恐嚇走孔夫子耳。磬制乃賢者(你)立論之失,豈可推范蜀公?蜀公若道“季通許多說著處都不推我,只這一事錯了,便相執殢”,則將何詞以對耶?如此護前,恐為心術之害,不但一事之失也。……《律呂新書》并往。
第8信:1193年,紹熙四年(癸丑三月二十一日),蔡元定外游。……《律準》前日一哥來此,已刻字調弦而去。但中弦須得律管然后可定,然則此器亦是樂家第二義也。……《律說》少有礙處,便不可筆之于書,此意甚善。不惟此一事而已,它事亦何莫不然也?但員徑亦須更仔細,如引《漢志》,由此之義起十二律之周徑,恐未免有牽強處也。《嘉量》積黍書之前,合定方深圍徑之數以相參驗。《證辨》首章可早修定,寄來商量。……《律說》幸早改定,過彼即借看。
第9信:《律書》中有欲改更,別紙奉呈,不審如此是否?……《本原》第一章《圍徑》之說,殊不分明,此是最大節目,不可草草。《候氣》章,恐合移在第四、五間,蓋律之分寸既定,便當埋管候氣,以驗其應否。至于播之五聲,二變而為六十調者,乃其余耳。況《審度》、《嘉量》、《謹權》,尤不當在候氣之前也。但《候氣》章已有黃鐘之變半分數,而前章未有明文,恐合于《正律》、《分寸》章后別立一章,具載六變律及正半、變半聲律之長短分寸,乃為完備耳。(后段論說有發明此章指者,并移附入。)《審度》章云云,“生于黃鐘之長”下,當改云“以子谷柜黍中者九十枚度之,一為一分,(凡黍實于管中,則十三枚而滿一重,積九十重則千二百枚而滿其龠矣。故此九十枚之數,與下章千二百枚之數,其實一也。)十分為寸”云云。《嘉量》章龠、合、升、斗、斛,皆當實計廣狹分寸。《辨證》第一章,“今欲求聲氣之中”下,當改云“而莫適為準則,莫若且多截竹以擬黃鐘之管,或極其短,或極其長。長短之內,每差一分而為一管,皆即以其長權為九寸而度其圍徑,如黃鐘之法焉。如是,則更迭以吹”云云。司馬貞九分為寸之說,《本原》既不載,恐合于《辨證》中立為一條,以證前篇之說。諸尺是非,后來考得如何?已改定,幸并錄示。
第11信:1197年,《樂書》非敢忘之,但方此齰舌,豈敢更妄作耶?此書決然泯沒不得,近看他人所說,更無堪入耳者,不知老兄平日與元善相處,曾說到仔細處否?但恐子期不曾聽得,便只似不曾說也。近因諸人論琴,就一哥借得所畫圖子,適合鄙意。乃知朝瑞只說得黃鐘一均內最上一弦,而遽以論琴之全體,宜乎膠固偏執而無所合也。
第12信:《琴說》向寄去者尚有說不透處,今別改定一條錄呈,比舊似差明白,不審盛意以為如何?琴固每弦各有五聲,然亦有一弦自有為一聲之法,故沈存中之說未可盡以為不然。大抵世間萬事,其間義理精妙無窮,皆未易以一言斷其始終。須看得玲瓏透脫,不相妨礙,方是物格之驗也。
第13信:琴中旋宮一事,正為初弦有緊慢,而眾弦隨之耳。若一定而不可移,則旋宮之法何所施耶?但恐午未以后聲太高急而小弦斷絕,故疑所謂五降者,乃謂蕤賓以下不可為官耳。此說固未必然,然與今所謂一定而不可易、古所謂隨十二月為宮者,似得中制。試更推之如何?復以見教。
第14信:1198年,前書奉扣《琴譜》旋宮之法,不知考得果如何?若初弦一定,不復更可緊慢,恐無是理也。
這是一組按時間順序整理的書信,其中第1、2、3、7、10封信未及音樂,有九封信談及音樂,其中第九封信對《律呂新書》的編排、考據甚有交待,從中可以看出朱熹與蔡元定對《律呂新書》的創作態度,也可以看出朱熹對門人著述的支持程度。從第十一封信始談琴,可能是朱熹與蔡元定談論《燕樂本原》及《證辨》之內容,在此一并提及以俟學者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