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遺忘的風景（組詩）

黃維一

故鄉(xiāng)的小河

黃昏

小河像母親蕩洗的青衫

露一排跳石的紐扣

這是我首先能背讀的詩句

兩岸雄性的目光為

一個騎牛過河的女子漲潮

而汲水的女人們

卻把水底明月看做石頭

提在桶里很沉很沉

暮歸

隔著陶淵明的籬笆墻

喊聲母親

睫毛從心底釣出淚來

暮色中父親負重的脊背

是海拔多少高度呢

母親啊泥土的鄉(xiāng)音像尾魚

游遍三江四海

游不出您額前細小的皺紋

柴火的光亮從門縫里透出來

是不是您伸出的溫暖的手

母親，你聽見了嗎

今晚屋角有月亮爬樹的聲音

拾山果

起風了

樹兒搖搖晃晃

我和妹妹去拾山果

拾大山失落的心情

籃子滿了

扯開衣襟裝

落葉像群覓食的小雞

東奔西忙累了

棲息在風休息的地方

又起風了

山果子落地沙沙地響

風呵我問你

能不能把天上星星

也搖落我的手掌

高山人家

山下就聽見了

雞鳴鳥啼兩句古老的名言

牛蹄窩深深的

像原始最初的碗

說不清多少年代了

山無記載水無記載

頭頂星星是傳說的族譜

爬山總喜歡躬著腰

一不小心

種子從指縫滑落

在腳趾縫發(fā)芽

蒲團似的晨陽

掛在籬笆上

多么空寂和輝煌

雨前

太陽收起松散的羽毛

藏在烏云的草窩

像我家的母雞下完最后一個蛋

孵在籠里生死不愿出來

媽媽說那是要孵雞崽了

我問太陽也是要孵崽了么

媽媽說哪能呢傻孩子

這是要下雨了……

小店失竊

黃昏山雨突來

小村泊進深深的寂靜

門咿呀一聲開了

不是風

一個女人走進店來

濕透的裙子

裹著突露的風情

他迷糊了

沒有采摘過花香的漢子

誘惑使他很饞

不會來人么

不會店內就他一個人

雄性的天空頹然崩塌

然后疲憊地制造呼嚕去了

醒來他哭哇

店子空了山村丑了

他狠了心拾起那只遺落的女鞋

放進山后一座古墓

說不久那賊女就會死去

清明

火銃是清明的喉嚨

吶喊三聲

村后墳地上樹枝擎著鳥巢的

燈籠照耀什么

看碑文的人目光移動

仿佛孩子看螞蟻上樹

斑斑青苔中那條根系斷了么

不山老了

山越老越難老

有婦磕磕絆絆哭上坡來

淚水垂兩枚銀質的鑰匙

打開三月又酸又冷

樹丫上那個紅日子

像奶奶胯下的烤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