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天不死啦

劉誠龍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可能知道其然，未必知道其所以然吧。這么跟你解釋吧：你要去約會了，你再邋遢，也一定裝扮一新是吧；上級要來考察你了，你再是混蛋，你也一定整頓衣裳起斂容是吧。人之將死，地獄或者天堂將派人來考察你了，你不把握好這機會？無論如何也得善良一回嘛。

萬歷皇帝善沒善良過？不知道。他自我感覺他要死的那一刻，可是下了狠心準備善良一回的。萬歷三十年二月，按公歷來算，是1602年2月，萬歷皇帝病倒了，對佳肴與佳麗，他都處于“上面有想法，下面沒辦法”的狀態了，他也許聽到天堂或地獄要來考察他的什么風聲吧，他趕緊把首席行政長官（當時叫做首輔）沈一貫先生喊來，這鳥發了很多哀鳴，其言特別善：“老沈啊，我是當了多年皇帝了的，死是沒啥遺憾了（是句大實話）；我那兒子可要托付你照看喔（這聲音還算比較哀吧）；那派出去收取礦稅的太監就召回來吧，那礦稅也取消算了（人之將死，其言多么善啊）。”

這里得插個話。萬歷皇帝幾十年不上朝，天天搞娛樂活動去了，誰都知道，娛樂場所的消費是最貴的。萬歷的開支很是吃緊，一方面他那幾年打了三次仗，打仗都是燒錢的事情啊，花了他一千二百萬兩銀子；另一方面，他自己得吃啊得穿啊得用啊，再虧也不能虧自己嘛，而且他的婆娘多，脂粉錢花費多，大約一年得四十萬兩銀子，總計起來，原先預算一百萬兩，后來加到一百二十萬兩，恰好是打三次仗的十分之一。但是錢少，怎么辦？廣開財源，那就加稅吧。這就加了一個“礦產稅”，把太監們派到各地去當執法人員。這些太監，有權是很會用足的，刨地三尺，到處收稅。結果呢，煤礦工人起義了，金礦工人起義了，錳礦銅礦鐵礦，有工人的地方都起義了。萬歷將死，就“哀民生之多艱”，萬歷不死，他就不“哀民生之多艱”。

這回萬歷將死了，要錢干什么？這只鳥就“哀”了，這個人就“善”了。看到萬歷準備“善”了，首席行政長官沈一貫好高興啊，趕忙退了下去，立刻把秘書們喊來，連夜起草“免稅詔書”，行政效率算是挺高的。可是，又不是互聯網時代，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傳達還是過了夜。

皇帝命令真的是不能過夜的，一過夜，壞了。萬歷緩過氣來了，這事情，壞了。次日，他呼了一口氣，覺得自己蠻好啊蠻健康啊，一時半刻死不了，萬歷第一件事情，就想起了那份“免稅詔書”，稅都免了，哪里有錢花？他就大喊太監：“著，趕快給朕把那文件搶回來。”這邊廂太監口含天憲，猛搶文件；那邊廂官員手持圣旨，死保詔書。金鑾殿里就演了一出又一出“全武行”，一個太監被打得血淋淋回去，另一個又來，又打得腦袋開花回去；一撥一撥又一撥，萬歷派了二十多號人來搶，都沒搶去，萬歷就發威了，大罵：“沒用的東西，看我殺了你。”他操起家伙就準備掄板斧（看吧，他不死了，他就不善了）。這不鬧出人命案了？首席長官沈一貫先生心就善了，把那份詔書，交給太監，一把火，給燒了。

“我今天要死了”，萬歷是這么想的：錢呢，“生不帶來（反正不是我的，要什么要？），死不帶去（帶也帶不走，要什么要？），那就免稅吧”；“我今天不死了”，萬歷是這么想的：錢呢，“生不帶來（那，一生下來使勁撈吧），死不帶去（那，一死之前使勁花吧），那就加稅吧”。

【原載２００８年５月２８日《羊城晚報》】

插圖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