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人胚胎：醫學奇跡還是妖怪？

宮冠宇

在著名的英國紐卡斯爾大學英格蘭東北干細胞研究所里，萊爾·阿姆斯特朗博士領導的基因研究小組研究工作進展順利。據4月1日的報道，他們從人類的皮膚細胞中取出細胞核，植入已移除細胞核的母牛卵子內，成功培育出了一小批牛人雜交胚胎(hybridembryos)。其中最大的一個已經被誘導分裂成了具有32個細胞的囊胚。3月27日，阿姆斯特朗博士在以色列議會的演說中綜述了這一成果，并且承諾：在該牛人雜交胚胎日齡滿14天之前，會將其銷毀。

假如該小組沒有將其銷毀，而是讓囊胚繼續呆在“試管”的營養液中，或者將囊胚植入人或牛的子宮里，毫無懸念——它們將繼續分裂成長。那么，最終長成的到底算什么?是牛?還是人?

世上最“牛”的人

嚴格地說，最終長成的應該叫“牛人”。而且，那將是世界上最“牛”的人。

為什么?因為該胚胎的細胞中有99.9％的遺傳物質脫氧核糖核酸(DNA)屬于人類，只有0.1％的遺傳物質屬于牛類。因此，它們應該算人，可又非同一般人，只能叫“牛人”。

但是，無論從法律上還是從醫學倫理上，這個未來的“牛人”有兩條底線是絕對不可逾越的。第一條，囊胚的日齡不得超過14天。第二條，更不得將囊胚植入人或牛及其他代孕動物的子宮里。這又為什么?

因為從生物科學的角度來看，14天前極早期的胚胎并不具有人的特征，還沒有分化出神經等結構，沒有疼痛的感覺，只能算是細胞團或叫做“囊胚”。囊胚沒有個性，有時還能分離成兩個胚胎發育成雙胞胎，甚至還會再分離一次發育成四胞胎。然而，從受精14天開始，囊胚便會分化出一定的結構，胚胎開始表達出某些人的特征傾向，可以從此稱其為胎兒。而且，許多西方國家的法律明確規定，隨意處置胎兒是違法的。于是便有了14天這個底線。胎兒出生之后則被稱為嬰兒，已經具有了人權。

一般情況下，將人獸雜交的囊胚植入人或牛及其他代孕動物的子宮里，其前景很可能是夭折，但畢竟也可能發育成一個個體。至于這個個體是人還是妖怪，人類目前依然難以掌控，并且無法預見。因此，隨之而來的將是更多的法律和倫理問題。于是，這便成了第二條底線。

那么，誰來監督管理這兩條底線?答案是——在英國，是政府下屬的人工授精與胚胎管理局(HFFA)。

牛人胚胎如何出籠

紐卡斯爾大學和倫敦大學國王學院的有關申請歷經了曲折的過程。早在2006年11月6日，兩校的“人與動物雜交胚胎及其醫學研究”項目的申請就遞交給了HFEA。當年12月，英國衛生部發表白皮書，建議制定法律禁止人獸雜交胚胎的研究。建議一出臺，立刻引起許多科學家的強烈不滿。英國政府隨之進行了廣泛的聽證。2007年1月，時任首相的布萊爾發表講話，聲稱英國政府不會執意反對科學家進行人類與動物雜交胚胎的實驗，相信那些致力于拯救生命、改善生存質量的研究將得以向前發展。再后來，在廣泛征求意見的基礎上，2007年9月5日，HFEA“原則批準”了兩校的申請，同意該項目“為醫學研究提供干細胞的來源”。但直到2008年1月17日，紐大研究小組才正式獲得HFEA的批準。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結束，因為按照規定，該項目5月份還必須通過英國下議院的辯論。

而且這僅僅是在英國。世界上更多的國家并沒有這樣的監管機構，只能靠科學家自律。個別心懷叵測的機構或者無良科學家隨時可能越過底線或出現紕漏，害群之馬總是有的，這就使人獸雜交胚胎的研究具有了極大的風險。

牛人胚胎風險何在

人獸雜交胚胎主要的風險可以概括為以下四個方面：

首先，越過底線或出現紕漏，至少理論上真的可能誕生出諸如牛頭馬面、人面獸心或人頭馬之類的怪物，哪怕它只是個充滿缺陷的生命!可是，一旦出現了這樣的生命，人類的尊嚴、良知、法律和倫理都將面對無比的尷尬和巨大的挑戰。我們將如何面對它們?視若兄弟姐妹，還是通通“處理”?有了這樣的兄弟姐妹，你作何感想?

其次，即使出現了只有0.1％牛基因的“人”，也會讓目前的人類面面相覷。事實上，即使已成“空殼”的母牛細胞核外部，其中的線粒體仍然含有13個牛基因。毫無疑問，這幾個牛基因仍然會“努力”表達，并影響到整個“牛人”。比如，2004年《自然》雜志曾報道，雖然黑、白等不同人種的外觀形象看起來差別很大，但決定其表型的基因實際上只有極少數。跨種族的基因差異甚至低于個體的基因差異。換句話說，即使只修改了極少數基因，也可能對結果造成極大的改變。因為所有基因的遺傳作用都是網狀的互動，更非根據其數量按比例分配。而且如果真按照這種“比例”論，似乎只要人類的DNA比例超過50％即可稱之為“人”。于是就有了51％的人、60％的人抑或100％的“純人”等等。如此一來，世界豈不亂了套?

何況每一個牛線粒體基因的作用，都可能牽涉到獨具風格的“牛類”能量代謝途徑。所以，這樣的“同類”如果真的存在，極可能讓所有的人刮目相看。因為人類現有基因是經過自然法則優化篩選而存在的，任何無心插柳的添加或者刪減都可能造成難以預料的后果。

有人試圖辯解說：這不可怕，因為給糖尿病人注射豬胰島素時，就可能把人變為“人豬雜合體”。這種解釋大錯特錯。因為給糖尿病人注射豬胰島素時，病人吸收的只是胰島素，并沒有任何DNA進入人的細胞并被遺傳下來。人的基因更不會因此“突變”為豬的基因。

再者，即使已經移除了細胞核，母牛卵的“空殼”中仍可能潛藏著某些病毒。這些病毒有可能無聲無息地感染給人類，并且一代又一代生生不息。換句話說，人類為了治療帕金森氏等疾病，有可能換來另外幾種未知的疾病。如果出現了這種“萬一”，人類豈不是得不償失欲哭無淚?所以，不是故意聳人聽聞，這的確又是一種潛在的風險。

最后，從牛人雜交胚胎中取出的干細胞究竟能否達到人類干細胞的治療效果，也還存在著一定的風險。雖然從理論上分析應該沒有問題，但這畢竟是前所未有并且未經實驗的。

牛人胚胎的醫學價值

既然有如此大的風險，為什么還要進行所謂的“人獸雜交”呢?

答案很簡單：牛人雜交胚胎具有很高的潛在醫學價值。在這種胚胎中，雖然細胞質中仍然存留有極少量牛的成分，但該胚胎的遺傳物質主要來自于細胞的供體人，也就必定具有供體人本人的基因特征。從該胚胎中提取出干細胞，就有望定向培育出病人所需的腦細胞、心臟、肝臟等各種組織器官。更重要的是，向供體本人移植這些器官時，產生異體排斥的可能非常小。這對于因各種癌癥或衰竭而進行的器官移植以及帕金森氏、癲癇、阿爾茨海默等遺傳病的治療，都極可能具有積極意義。

對照目前采用病人DNA和供體人卵生成胚胎干細胞的手段，新技術的優勢就在于避開了主動捐獻的人卵資源短缺、提取人卵難度較大且會導致某種傷害、往往涉及道德等諸問題。而且定向培養分離干細胞具有相當大的失敗風險，進一步加大了供求矛盾。

其實，除了牛人雜交胚胎之外，不少科學家還在另辟蹊徑。去年11月20日，美國和日本兩個獨立研究小組就分別宣布。已成功將人體皮膚細胞改造成幾乎可以和胚胎干細胞相媲美的干細胞。這種技術似乎更具有誘惑力，可仍然要面對能否完美的挑戰。但無論如何，牛人雜交胚胎技術的先進性是顯而易見的。比如動物卵肯定供應充足、價格便宜，不用和它們商量更無須它們“知情捐獻”，而且技術可行、操作成功率也高等等。

最后再回到開頭的問題：牛人胚胎究竟是醫學奇跡還是妖怪?答案是：嚴守法律和自律，不逾越兩條底線，在不斷的反思中努力，可能就是絕妙的醫學手段；違背法律和自律，一旦逾越了兩條底線，就有可能引發問題甚至造出妖怪。有關研究的初衷毋庸質疑，但對其應用及可能的后果卻應當慎之又慎。

責任編輯：趙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