聰明絕頂的鮈魚

薩爾蒂科夫·謝德林

從前有一條鮈魚。它的父母都很聰明，安分守己、平平安安地在河里度過了漫長的一輩子。老鮈魚臨終前說：“如果你想平安快活地過日子，就得時刻警惕！”

這條小魚非常聰明。它開始思考問題，卻發現不論到什么地方都危機四伏。在水中，四面八方游來游去的都是些大魚，數它最小。隨便誰都能把它吃掉，可它吞不下任何一條魚。還有那些陰險狡詐的人，為了讓鮈魚斷送性命，什么鬼點子都想得出來！漁網、捕魚簍，還有釣竿！

小鮈魚一直牢記父親的教誨?！氨仨氝^不引人注目的生活，”它告誡自己，“不然就會完蛋！”它就在這種思想指導下開始安排生活。第一件事是給自己挖一個洞穴：除了它自己可以爬得進去之外，別的任何動物都爬不進！它用嘴挖這個洞，整整挖了一年。第二件事是安排自己的生活方式：夜間，當人類、飛禽、走獸和魚都睡覺時，它外出散步；白天，則小心翼翼地躲在洞里。但是吃喝是不可缺少的，獨住的它只好自己在中午時分爬出洞去，因為這個時候，別的魚都吃飽了，說不定運氣好，能讓它吃到一兩條小蟲。要是什么也吃不著，那就餓著肚子回洞，躺在地上，不過心總是提著的。與其吃飽了肚子給人家當美餐，不如不吃不喝———性命總保住了嘛！

有一天，它一覺醒來，看見洞的對面有一只蝦。可把它嚇壞了！另外一次，它在天亮前剛剛回到洞里，一抬頭，看見洞口有一條狗魚，但這條狗魚沒有得逞。這種事情它遇到不止一次兩次，幾乎每天都有。它時刻都在提心吊膽中度過，過完了一天，它就高呼：“謝天謝地，我還活著！”

這條聰明絕頂的鮈魚，就這樣戰戰兢兢地活了一百多歲。它沒有親屬，也沒有朋友，它從不到別的魚蝦家串門，也沒有誰到它家來玩。它頭腦里只有一個念頭：“謝天謝地，我好像還活著！”聰明絕頂的鮈魚已經老態龍鐘、行將就木了。它躺在洞里，心里想道：“我能像我的父母那樣壽終正寢，就謝天謝地了！”它忽然心血來潮：“我要鉆出洞去，大搖大擺地在整條河里游一趟！”但是這一想法剛剛閃現，它又害怕了，于是又開始戰戰兢兢地等死。

它戰戰兢兢地過了一輩子。此刻———死之將至的時候，它的眼前又出現了從前的那個富于誘惑力的夢境：它住進了又大又舒適的洞穴，身體整整長了半尺，把一條又一條的狗魚吞了下去。它在做這個夢的時候，身子自然而然地翻動著，一點點地向外移動，后來完全鉆到洞外了。

忽然間，它失蹤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狗魚把它吃掉了呢？是蝦用螯把它鉗碎了呢？還是它壽終正寢后漂到水面上去了？———這件事無人作證。多半是自然死亡，因為狗魚哪有興趣來吃一條身患重病、即將垂死的鮈魚？哪怕是一條聰明絕頂的鮈魚！

（楊興文摘自《鼻煙壺里的小城》譯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