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春秋話臉譜

百科探秘

舞臺承載千年歷史，七彩臉譜記錄過往成敗。然而200年的風雨滄桑后，京劇劇目急劇減少，只有一張張鮮活的臉譜仍在訴說傳奇。是誰記錄下淡出京劇舞臺的人物臉譜，一只畫筆如何撐起消逝的國粹?

在一幅25米長的畫卷上，繪制了580多個不同的京劇臉譜形象（圖1）。

（1） 京劇臉譜畫長卷(局部)

是誰繪出如此眾多的臉譜形象？京劇臉譜是一種怎樣獨特的藝術表現形式呢？

這個長幅畫卷的作者是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盛華。

主持人:盛老師,一聽您這嗓子就不一樣，估計您也是科班出身吧？

盛華:1958年, 我12歲時考入中國戲曲學校，專門學花臉這一行，學了8年，也是科班出身吧。

主持人:您這幅長卷畫了多長時間?

盛華:從收集資料到整理前后用了大約10年，動筆畫了將近8個月。因為有很多我不知道的臉譜，都是在我的老師劉曾復先生指導下完成的。

在一張張色彩鮮明的臉譜中，人們早已熟知的有紅臉的關羽、黑臉的包拯、白臉的曹操，而哪吒、托塔李天王、哼哈二將等這些常常被提起的人物，人們能否在五顏六色的臉譜中將它們認出來呢？

主持人:您能不能給我們簡單地說說這個是怎么畫出來的？

盛華:這個臉形(臉殼)都是固定的，第一步，把臉形從下巴中間到額頂一分為二打一條中線，用鉛筆把五官勾出來。接下來用灰色把需要占據的黑色位置輪廓勾出來，再勾兩個眼窩，并把它連起來。第三步把兩個眉填上黑，把鼻窩畫出來,填上粉臉膛，就完成了(圖2)。

（2） 凡事都有一定之規,京劇臉譜的繪畫也有自己的格式

主持人:您畫一個大概要多長時間？

盛華:比較熟悉的臉譜，像馬謖,這樣三塊瓦的臉譜，個把小時畫出來了。比較復雜的就要兩三個小時。

主持人:很多人可能不明白，為什么要把這個臉譜畫得花里胡哨的？

盛華:臉譜的顏色是根據人物來設計的。比如關羽的臉譜是紅色的，傳說他是臥蠶眉，丹鳳眼，面若重棗，就像兩重棗的顏色那么紅。細心的人可能注意到關羽的紅臉上有“麻子”，其實是“七星痣”，傳說關羽臉上有7個痣，5個在臉上，2個在耳朵上。推而廣之，凡是忠勇之人臉譜都用紅色（圖3）。

（3）關羽臉譜

主持人:包公的大黑臉是什么意思？

盛華:這也是從民間傳說中來的，說包公是鐵面，剛正不阿。

主持人:鐵面就得是黑的？

盛華:用黑色代表正直。臉譜上的白色用于什么呢？像曹操，民間都說曹操是個大奸雄，他把自己的真面目掩蓋起來。這樣曹操的臉譜就是白色的，表示他用白色掩蓋自己的真面目;眼窩是三角眼，表示他疑心重重，奸詐多疑;眉心處畫幾筆黑，表示他心計很多。以此類推，凡奸詐狡猾之人，像嚴嵩，李良這些大奸臣，他們在舞臺上的形象都是大白粉臉（圖4）。

（4）曹操臉譜

孔宇（臉譜收藏愛好者）:凈角的勾臉實際上會畫得稍微夸張，因為當初的演出都是在廣場，燈光不是那么理想，另外廣場比較大，觀眾離得遠看不大清楚，夸張的面部化妝可以讓觀眾看得更清楚，這種化妝后來就演變成為臉譜。

主持人:丑角畫臉時也有規矩可講嗎?

盛華:俗話說，丑無定譜。但丑角勾臉也有格式:眉間兩頰三片紅，一塊粉白七筆黑。丑角臉譜又有文丑和武丑之分，文丑表現書生一類的文人，武丑表現行動機敏快言快語的這種人，像水滸傳里的時遷，是武丑。文丑和武丑的區別是武丑白粉塊面積小，表現他的機敏（圖5）。

（5）文丑臉譜的特征是白粉塊面積比較大

主持人:在您畫的這么多臉譜當中，生旦凈末丑，是平均分配，還是比較集中？

盛華:集中在凈和丑這兩行。

主持人:因為您是凈角？。

盛華:這是一個原因，再一個就是面部化妝的表現形式只有凈和丑這兩個行當，生和旦只有極少數的人物需要勾臉。

孔宇:從廣義來說，不光凈角跟丑角有臉譜，生行和旦行也有臉譜。比如西安有個秦腔臉譜的畫家，他本身是個小生演員，他畫了好多小生臉譜，每一出戲里小生的化妝也不一樣，這說明生角也有臉譜。臉譜這個詞兒實際是近代才出現的，過去叫作勾臉，勾臉就是化妝的一個形式。

200多年來，國粹京劇大家迭出，眾多名角兒在將京劇推向高潮的同時，也在臉譜中融入了更多的人物個性。比如清末民初著名的武凈演員錢金福，在他的筆下，很多臉譜煥然一新。

盛華:他的臉譜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堪稱一絕，被譽為天下一品。

歷經200多年的風雨，京劇劇目急劇衰減，有些戲曲人物再也無法在京劇舞臺上看到。加上“傳內不傳外”的傳統，那些已經淡出舞臺的京劇臉譜是否會就此湮沒在歷史之中？

盛華:過去的社會流傳這樣一種說法，叫作“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目前有兩種臉譜已經很少見了，在《青龍官》這出戲里有兩個人物，一個叫陳奇，一個叫鄭倫，這兩個人就是大家說的哼哈二將。但哼哈二將到底是什么樣的臉譜？現在恐怕很多人不知道了。是劉曾復先生給我打出了底稿，我給上顏色完成的，用這樣的臉譜表現哼哈二將是很準確的。

劉曾復， 1937年畢業于清華大學生物系，在中外生理學界享有盛譽。6歲開始隨大人進戲園子看戲，經常到后臺觀看名家錢金福、楊小樓等勾臉，得到許多點撥和親傳，被稱為京劇藝術的活字典、不唱戲的戲曲專家，被譽為京劇學泰斗。

盛華:我的老師六七歲時家里人就帶他看戲，他特別喜歡舞臺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花臉，他看了以后回家就自己畫下來。他到后臺去玩，演員們也不避諱他。像錢金福先生在那兒勾臉，他就站在旁邊看，這一筆從哪兒下，畫多高，這一個眼窩畫多寬，他都記得很清楚。錢先生不但不避諱，還告訴他勾臉的訣竅，所以他掌握的都是很確切的方法。

主持人:我們在臺下看戲，看見演員的臉譜，自己照著描一遍不完了嗎？

盛華:這里面有學問，臉譜的好壞主要看臉上五官的位置是不是恰當。像張飛臉譜的畫法，是我從老師那兒學來的，我的老師又從錢先生那兒學來的。張飛勾臉訣竅在哪兒？在眼窩。勾到哪兒要拐彎了，挑多高，收筆在哪兒，這些他都記得很準確。

在許多名角兒的指點下，劉曾復逐漸掌握了勾臉的技巧，并準確地記錄了下來。在學習畫臉譜的過程中，劉曾復還與許多著名京劇演員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并承擔起保護臉譜的重任。

盛華:劉先生和那些著名演員都有很深的交往，錢玄同先生的兒子叫錢寶森，也是唱花臉的，他學到了他父親的真傳。劉先生經常把自己畫的臉譜請錢寶森先生指點。錢先生臨死時抓住劉老先生的手說，你得把這個臉譜好好地流傳下去，千萬不要丟了。

主持人:虧得有了劉老師跟諸位名家的交往，得到了很多勾臉的秘法，咱們才能有今天的這一個長卷。

1995年，盛華拜劉曾復為師，從此以后，在臉譜繪制中遇到的難題，常常向劉曾復先生討教。10年后，這幅臉譜畫長卷終于展現在我們面前。

主持人:您這10年繪制京劇臉譜肯定相當不容易，其中苦辣酸甜恐怕只能您自己知道。

盛華:我的體會，要有韌性，要耐得住寂寞。既然你有這個追求，就要持之以恒，不要半途而廢。我一畫起來就什么都忘了，有時候我老伴幾次喊我吃飯，我都沒聽見。

主持人:在您畫的過程中，每天大概工作多長時間？

盛華:常常凌晨兩三點鐘，比如我今天想畫成兩個臉譜，特別是遇到比較冷僻的臉譜，不管多晚都堅持畫完，一撂下筆就覺得渾身很累。

主持人:有沒有干不下去的時候？

盛華:也有。但不干還是不行。我想在有生之年，在我老師的指導下，盡可能收集更多的資料，留下一點東西，給咱們京劇事業多做一點事，這是我的一個信念。

這個長卷記錄了那些早已不為人知的臉譜，但它對早已消失的幾百出京劇劇目來說，又能挽回些什么呢？

盛華:京劇劇目的內容涵蓋了中華民族5000年的歷史，有人統計過，京劇的劇目大概有3000多個，但目前在舞臺上出現的也就是百十出戲，所以這個臉譜畫就是一個很寶貴的資料（圖6）。

（6）京劇作為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京劇臉譜的保護受到越來越多的重視

孔宇:現在國家提出要保護文化遺產，保護就是先給它留下來，留下來才能研究，才能弘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