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墓疑云

探索·發現

意外發現我國目前出土級別最高、保存最完整的西周時期的國王大墓。這座大墓的主人是誰？它的背后又隱藏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20世紀90年代初，三門峽市會興村的村民在挖地基時，意外發現了地下的古墓，由此引發了當地的盜墓狂潮。為保護文物，有關部門決定進行大規模搶救性發掘。

1990年9月，考古人員開始挖掘編號為M2009的古墓。令人驚訝的是，挖掘了10多米深還沒有見到棺木的影子。這預示著它可能是一座罕見的大墓。

M2009號大墓位于黃河谷地的邊緣地帶，因為這一地區比較荒涼，又靠近黃河，它成為考古調查時唯一沒有鉆探的地區。

1956年冬，三門峽市水利樞紐工程建設拉開序幕，為搶救文物，中國科學院考古所和文化部聯合考古隊，在三門峽地區開展了大規模的考古調查和發掘工作。

三門峽市湖濱車站北臨黃河，考古隊在這里發現了一片密集的墓葬區，并挖掘出了1萬多件文物。讓人驚喜的是，1052號墓出土的青銅戈上有“虢大子元徒戈”6字銘文。專家斷定：這是一座虢國太子墓，這里就是消失了2000多年的虢國國家公墓。

虢國是扼守西周王朝京城鎬京東大門的重要邦國，它跨黃河南北兩岸，與現在的三門峽市轄區大體一致，據記載，虢國是周文王兄弟的封國，虢國很多代國君曾擔任過周王朝相（相當于后來的宰相）一職的卿士。

《孫子兵法》中有一計叫“假道伐虢”，其中被討伐的對象就是虢國:公元前655年，晉國送給虢國的鄰國虞國一匹千里馬和一件玉璧，換取大軍借道虞國消滅了虢國。晉軍班師回國時又順道把虞國也滅掉了(圖1)。

（1）“假道伐虢”的成功,使中國歷史上有了“唇亡齒寒”的深刻教訓

直到1956年的考古發現，后人才重窺到虢國的影子。

令人遺憾的是，對太子墓的東、西、南三個方向進行鉆探，卻沒有發現一座國君級的大墓。既然是虢國公墓，怎么會沒有國君墓呢？

墓地的北邊靠近黃河谷地，考古隊員認為國君的墓地不會選在黃河岸邊，所以就沒有勘探。然而，恰恰是這塊荒地成了最不應該的遺漏。

這塊遺漏的荒地就是三門峽市會興村新規劃的宅基地。

M2009墓為一座南北向的長方形豎穴墓，墓口長5.6米，寬4.4米，越往下挖，墓底越寬（圖2）。

（2）M2009墓挖掘現場

姜濤（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專家）:墓坑的四壁經過特殊處理，涂有一層青灰色的涂料，還有布和絲帛一類的東西覆蓋。

12月7日，挖掘了2個多月后，槨室周圍的隨葬品隱約露了出來，大墓沒有任何被盜的跡象，這讓考古隊員們非常激動。

寧景（三門峽市文物局專家）:隨葬品很多，密密麻麻的沒有下腳的地方。

清理完槨室的朽灰，外棺蓋上密密麻麻地擺滿了精美的玉璧、玉戈，玉戈擺放得非常整齊(圖3)。

（3）讓專家們感到震驚的眾多隨葬玉器的出現,預示著大墓主人有著非同尋常的身份

除了大型玉器，外棺蓋和周圍還有許多散亂的玉羊、玉豬、玉虎等小件物品。考古隊員根據這些小件玉器都有穿孔的特點，判斷外棺覆蓋有絲或布做成的華麗棺罩，那些掉落的玉制小動物原來是縫制在棺罩上的小飾物。

經過清理，他們驚喜地發現其中10件玉片上隱約有毛筆書寫的文字，書寫極其工整，顯示書寫人的認真和恭敬。

姜濤:書寫的內容有某某人參加了葬禮，某某人送了一匹馬，某某人送了一些布帛，這樣的一些“遣策”,在過去的發掘中極其少見。

“遣策”相當于后世的簽到簿，這不僅是我國目前發掘最早的“遣策”，也是研究我國早期書法藝術的珍貴資料。

在其中的一件玉片上發現有 “南仲”字樣(圖4)。

（4）寫有“南仲”字樣的玉片,是研究墓主人身份的重要依據

如果“南仲”是人名，那么，南仲是誰呢？

姜濤:據記載，南仲是西周宣王時期前后的一個重臣。

《詩經·小雅·出車》有“王命南仲，往城于方”的詩句，歌頌南仲帶兵出征的凜凜風采。

能讓一位戰功赫赫的大將從西周的國都鎬京來參加葬禮的這個人無疑應當是虢國的一位國君。

據史料記載，周宣王時期的虢國國君是虢文公。但在此前發掘的2001號墓，根據出土的文物專家已經判斷就是虢文公墓。如果這種判斷正確，那么M 2009號墓就應該另有其人。

難道宣王時期還另有一位虢國國君嗎？如果有，他到底是誰呢？

M2009號墓室底鋪滿木板，板上鋪一層席子，席子上放滿密密麻麻的隨葬品。這么多保存完好的陪葬品，讓見多識廣的考古人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姜濤:這些東西入葬前都有包裝，比如用箱子或其他東西把它裝起來。

經過清點，發現這是一座西周時期規格最高的九鼎八簋大墓，其中僅青銅禮樂器就達120多件，圜腹蹄足與西周晚期王室鼎制風格一致。隨葬九鼎八簋，象征著墓主人的王侯之尊。

讓考古人員驚訝的是，這座大墓隨葬的編鐘和編磬竟然是雙套。出土的編鐘一套為8件甬鐘，一套為8件紐鐘，是目前我國考古發掘出土年代最早的編鐘。墓主人雖然沒有突破西周最高九鼎的禮制，但把編鐘和編磬成對地使用，足以顯示他的富有和高貴。

?器物銘文表明這座墓的主人叫“虢仲”，他生前曾輔佐周天子治國，有著不可一世的地位和權勢。那么，“虢仲”是誰呢？

蔡運章（先秦史學專家）:虢仲就是虢公長父，他是周厲王時期的執政大臣、卿士。

根據史料記載，虢公長父是虢國的第一代封君，曾擔任虢國國君和周厲王的卿士（圖5）。

（5）銘文為“虢仲”的器物

關于虢公長父，史書中記載最多的是他輔佐周厲王征伐淮夷一事。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歷時10多年，極大消耗了周王室的人力和物力。

蔡運章:后來爆發了公元前841年的“國人暴動”，周厲王被趕出京城，流亡到叫做彘的地方（今山西霍縣），出現了中國歷上第一次“共和執政”。

公元前841年又是我國歷史上有確切紀年的開始，共和執政維持了14年之后，周厲王死去，大臣們立太子即位，這就是周宣王。

好戰又奸佞的虢公長父被視為引發國人暴動的禍首，所以“國人暴動”也被人稱作“虢公長父之難”。虢公長父是在暴動中被打死了，還是隨周厲王一起逃跑了？史書并沒有記載。

難道虢公長父在國人暴動中逃回了他的封國并一直活到了宣王時期？在這深深的墓穴里，埋葬的就是這位口碑不佳的虢國國君嗎？

蔡運章:根據文獻記載和墓中出土的銅器銘文，可以斷定M2009號大墓的主人就是虢公長父。

M2009號墓中還出土有大量的兵器，表明墓主人是一個尚武的人，這也符合虢公長父窮兵黷武的性格。

?為更好地清理文物，考古人員把內外棺吊運到室內清理。打開裹著虢公長父遺骸的毛氈，眾多讓人見所未見的玉器出現了！

寧景通（三門峽市文物局專家）:把毛氈剝掉，里面就是墓主穿的很薄的衣服，層次相當多。還有很多玉器。

墓主人頭頂上疊壓有3層玉器，面部覆有玉罩，頸部掛有7組玉璜組成的佩飾，胸部、肩部、骨盆、腳下擺滿了各種玉器（圖6）。

（6）各種美玉幾乎把墓主人包裹了起來

墓主人手中的玉握非常精美：左手握著青白玉，右手握著青玉，呈圓管狀，周身飾旋轉龍紋，均為西周時期的典型器物。那么，這些玉器是從哪里來的呢？

姜濤:文獻記載，周滅商后，從殷紂王那里俘獲了很多玉器，拿來獎給滅商的有功人員和諸侯。

M2009號墓內出土的器物多達3600多件（套），其中玉器724件，大部分為上乘的新疆和闐玉。玉器最多的是動物造型，活潑傳神，充滿了想象力。

姜濤:M2009號墓出土的玉器，是目前西周時期最頂尖的文物，把幾大國家博物館所有這個時期的玉器集中到一起，也沒有這一個墓出土的這么豐富和復雜。

考古人員根據史料和出土的有關文物，推算出虢公長父活了80多歲，身高約為1.68米。

至此，我們可以復原一下虢公長父的生活：在“國人暴動”中，虢公長父倉皇逃到了自己的封地虢國。逃回虢國后，虢公長父依然過著奢侈的生活。在宣王初年，垂垂老矣的虢公長父走完了自己的一生，虢國的臣民為他舉辦了一個奢華隆重的葬禮。

姜濤:兩周時期的天子級墓葬沒有一例面世，它就是目前所發現的最高等級的墓葬。它是西周葬制一個完整的體現，應該說它執行禮制比較規范。

?20世紀90年代，虢國高級貴族墓葬區大規模的鉆探與發掘，被評為20世紀世界考古重大發現之一。

目前已經探明虢國墓地總面積達32.45萬平方米，出土各類文物3萬多件。

蔡運章:這批墓葬是虢國的公族的墓葬，它前后經歷170年左右，現在發現七八百座墓葬，已經發掘的有250多座。

虢國博物館是依托西周虢國墓地遺址而建立的一座專題性博物館，為加強管理和保護，1997年4月，河南省三門峽市征用土地，將虢國墓葬相對集中的10萬多平方米土地圈進了博物館院內。

虢國墓地遺址至今仍有500多處墓葬沒有發掘，里面埋藏著價值連城的文物。那么，在幽暗的地下究竟還埋有幾位虢國國君呢？

三門峽虢國共有6任國君，第一任國君就是M2009號墓的虢公長父，最后一任國君虢公丑在晉國滅虢時逃到了東周的都城洛邑，這樣看來，亡國之君的虢公丑不可能埋葬在虢國公墓里。

在虢國博物館內，有一座在原址保留的大墓，這就是編號2001的虢國第2任國君虢文公的墓地。

虢文公是虢公長父的兒子，他的墓也是因為發現了盜洞才進行搶救性發掘的。盜洞距離地表已經超過11米。

姜濤:盜洞嚴重到什么程度呢？再往下面挖掘10厘米左右，就是一個直徑40多厘米的大鼎。

離盜洞底部僅僅40厘米，考古隊員發現了一件玉莖銅芯鐵劍，鐵劍長34.2厘米，劍柄用玉做成，劍身用絲織品包裹，被裝在用皮革精心制作的劍鞘內。顯然這是墓主人的心愛之物。

姜濤:當時對這把劍做了檢測，得出一個結論：中國人工冶鐵的歷史，又往前推了將近200年。

這說明在西周末年，中國人已經學會了人工冶鐵技術，這把鐵劍也是中國目前為止發現最早的人工冶鐵實物，被譽為“中華第一劍”。

虢文公和他的父親一樣，也是美玉的狂熱愛好者，他胸前披掛的一組七璜聯玉佩，由374顆不同質地不同形狀的飾件連綴而成，顯得非常華麗。

墓主人的面部還覆蓋著一些形制特別的玉片，這些幾何形狀不同的小玉片組成了一個“綴面玉罩”，罩在墓主人的臉上（圖7）。

（7）大墓主人的綴面玉罩

西漢時期，金縷玉衣開始流行，而它的雛形就是“綴面玉罩”。

?虢石父是虢國的第3任國君，著名的“烽火戲諸侯” 故事就和他有關。

《史記·周本紀》曾提到虢石父“奸詐好利”，他挑唆周幽王廢掉申后和太子，立幽王特別寵愛的美女褒姒為皇后。后來，幽王為換取整日皺著眉頭的褒姒一笑，竟點燃烽火來戲弄諸侯，出這個主意的人就是虢石父。

昏庸的周幽王最后招致眾叛親離。公元前771年，申國、曾國聯合犬戎等少數民族部落攻破西周的國都鎬京，周幽王被殺，新即位的周平王把首都東遷洛邑，西周結束了。

蔡運章: 這次“犬戎之亂”，申侯和犬戎殺死周幽王，擄褒姒而去，把太子伯服也殺死了，但是史書上沒有記載虢碩父的結局，按照年齡推斷，虢碩父此時已經70多歲了。

1989年，三門峽公安部門在追繳的文物中，發現了一尊“”（古代祭祀時盛谷物的器皿，長方形，有蓋有耳），上有“虢碩父”的字樣，古代“碩”和“石”相通，顯然這里的虢碩父就是虢石父(圖8)。

（8）鑄有“虢碩父”銘文的

這件“虢碩父”就出自虢國墓地，這說明虢石父也和他的爺爺虢公長父一樣，在動亂中逃回了自己的封國虢國。

諸侯爭霸，虢國第4第5任國君虢公忌父和虢公林父，忙著為周王室討伐反叛的諸侯，并多次攻打晉國。但他們總算得到壽終正寢，虢公忌父和虢公林父這兩位曾經不可一世的國君也應該深埋在這片黃土之下。

正是因為他們的窮兵黷武，耗盡了國力，以至于后來被晉國“假道伐虢”，曾經風光一時的虢國終于消失在了春秋時代滾滾的狼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