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狗事,我琢磨了半輩子,也捉摸不透。
一條名叫黑子的狗,在我腦子里已經活過了30年。
劉大彎腰在水稻田里撓秧,一條蛇咬住他的手指。劉大直起腰,怪叫一聲,一甩手。蛇就到了黑手腳邊,黑子想都沒想,張嘴就咬。蛇不示弱,扭頭咬了黑子一口,咬住了嘴唇邊邊。
劉大當晚就死了。鄉人想,黑子亦必死無疑。沒料,隔天早上,鄉人抬著棺材送劉大去陰曹地府的路上,失蹤一夜的黑子卻悄沒聲息地加入了送葬的隊伍,腫得老高的嘴巴這會兒已低下去了。
老人說,黑子鐵定是自己摸黑去尋了草藥,咀嚼吞咽后,醫治了蛇毒。究竟是何種草藥治得了劇毒,狗不肯說,人想破腦袋也猜不到。
另一條狗,比黑子蠢,但更令我念念不忘。它是鐵蛋家養的黃狗。
沒來由,鐵蛋娘突然就癲了。一會兒笑,一會兒哭,還喜歡撿起地上的石子往人家頭上扔,一扔一個準兒,鄉人見了鐵蛋娘個個敬而遠之。黃狗不,依舊形影不離伴在鐵蛋娘身邊。
這日,鐵蛋娘不見了。整個村子的人傾巢而出,村頭村尾使勁兒找,都不見。
黃狗倒回家了,躺在曬谷坪上,雙目微合,茶飯不思。鐵蛋爹操起一根粗木棍,對它施酷刑,嚴加審問。黃狗不逃,只咬緊牙關,打死也不開口。
過兩日,黃狗死了,餓死在一口廢棄的機井旁。鄉人在機井里撈到了鐵蛋娘的尸體。
鄉人在鐵蛋娘的墳側,掘一小穴,葬了它。不知是誰,豎一木牌在黃狗墓前,木牌上用毛筆寫有幾個字:“不離不棄,忠誠侍主。”
外號叫“地主”的狗是我家養的,因為長相稍胖,而得此芳名。
地主在我家生活了7年,始終堅守職責,從無消極怠工等劣跡。這夜,月不黑,風不高,清晨起來,我娘卻不見了擱在院墻邊的一截杉木。該杉木是我爹前一天鋸裁刀砍弄齊整了,準備做鋤頭把兒的。看來,是哪個家伙順手牽羊提走了。
這天夜里,地主沒大呼小叫報警,也沒奮勇捉賊,是地主約會去啦,還是被人用調虎離山計忽悠啦?地主的同行或許知道地主在這個普普通通的夜晚的秘密或行蹤或思想,但人不知道。
我娘很生氣,指著地主的鼻子罵:“你這沒用的家伙,連截木頭都守不住。”地主很羞愧,不敢抬頭面視我娘,夾著尾巴貼著墻根走,這一走,再也沒回頭,就此不辭而別。
我娘把腸子都悔青了,道:“怪事,這狗的臉皮怎么比人還薄!”
這條名叫地主的狗,就這樣因為一根木頭的過錯,流放了自己,從此不見它的身影。
(蔡輝摘自《重慶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