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赫尼

沈石溪

赫尼是耍猴人巖鳴養的一只猴子。它極其聰明，一個新節目。只要教上三五遍，就會了。但赫尼野性太重，無時無刻不在思量逃跑。巖鳴用饑餓、鞭笞等手段，企圖磨滅赫尼叛逃的野性，可效果卻微乎其微。沒辦法，只好把那根細鐵鏈永遠拴在它的脖子上。

在我插隊的第四年，巖鳴因為長年累月風里來雨里去的，患了嚴重的關節炎，行走困難。不能再外出耍猴。于是，巖鳴請我幫他把赫尼帶到森林里去放生。

我牽著赫尼，走了大半天，來到一個名叫野猴嶺的地方。一踏進野猴嶺，它就兩眼放光，嘴里嗚嗚呀呀不停地叫喚，顯得十分激動。我好不容易解開了細鐵鏈，它嗖地爬上旁邊一棵大樹，一會兒就消失不見了。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它了。但做夢也沒想到，第三天早晨，我扛著犁剛走到寨外那條寬敞的大路上，突然，一棵檳榔樹上跳下一只猴子來，竟然是赫尼!才分別兩天，赫尼看上去像老了幾歲，邋遢骯臟，活像個猴中乞丐。

這時，路上又陸陸續續過來十幾個準備下田勞作的村民，都知道赫尼的身世，都驚訝赫尼怎么又回來了，圍成一圈看稀罕。

赫尼突然前爪撐地身體倒立，沿著人圈繞了一周，接著，它又從一位看熱鬧的姑娘手中搶過一只空籮筐，在場子里蹣跚推行……表演完倒立行走、推小車等節目后。赫尼翻著手掌，做出一副乞討狀。一位大嫂丟給它一只苞谷，它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不知是誰將老猴赫尼回來的消息告訴了巖鳴。老人拄著拐棍拿著那根細鐵鏈從寨子走來，來到赫尼面前。噙著淚花說：“我曉得我的老赫尼是舍不得離開我的。”我十分注意赫尼的反應，它并沒有因為看見老主人而產生激動欣喜的表情。

當它的視線移到巖鳴手中提著的那根細鐵鏈時，目光才像火焰似的跳了一下，它緩慢地爬到巖鳴身邊，雙手抓起鐵鏈，用混雜著討厭與歡欣、恐懼與喜愛的十分復雜的眼光久久凝視著那根拴了它整整二十年的鐵鏈子，突然，它仰天發出一聲靈魂撕裂般的號叫，閉起眼，將鐵鏈子纏繞在自己的脖子上。

它一次又一次地逃跑。一輩子都在努力解脫鎖在它脖子上的鐵鏈。可當命運之神將它脖子上的鐵鏈摘除了，僅僅三天，它卻主動把鐵鏈又纏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唉，猴啊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