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立方為何成為“水魔方”

季天琴

在體育商業化的今天，科技助力體育的底線在哪里？高科技運動裝備是否會影響到公平競爭的體育精神？

不破世界紀錄別想拿冠軍，破了世界紀錄也未必能得金牌，這似乎已成為本屆奧運會的“水立方規則”。隨著一個個世界紀錄被打破，水立方成了“水魔方”。但現在的疑問是，到底有多少項新紀錄是“鯊魚皮”帶來的？

自Speedo研發的“鯊魚皮”四代LZR Racer泳衣今年2月問世后，它在泳壇引起的躁動和爭議，蓋過了任何一位超級體育明星。有統計說，在奧運會之前，LZR Racer武裝起來的運動員已打破38項世界紀錄，奧運會開幕以來，又有12項世界紀錄作古。

在各種商業場合，泳壇高手們對“鯊魚皮”都不吝贊美。菲爾普斯說：“我一入水，便覺得自己像火箭一樣。”哈克特的形容更加形象，他說穿上這款泳衣“就像是鋒利的小刀切在黃油上”。

她們的胸都哪去了？

以刻薄著稱的《泰晤士報》體育專欄作家西蒙·巴恩斯就女游泳運動員越來越缺乏線條美感發出疑問：她們的胸都哪去了？是服用了男性激素，還是轉基因研究的早期惡果？

都不是，真正的答案還是那款飽受爭議的Speedo LZR Racer泳衣。

英國Speedo公司從1992年開始革新泳衣面料。不過，直到2000年悉尼奧運會索普穿著“鯊魚皮一代”拿下三金兩銀后，各國才對這種新面料泳衣的熱情達到了高潮。2004年雅典奧運會上，表面布滿點狀顆粒的Speedo Fastskin FSII“鯊魚皮二代”更是出盡了風頭——47名運動員披著”鯊魚皮”到臺上領獎。

秘密就在于“鯊魚服”沙發狀的表面。想要減少水中的阻力，最流行的是用工程學的方法來制造泳衣的表面，使之粗糙而非光滑，這樣就能夠讓身體并非簡單地經過水流，而是讓水流以被計算過的方式“粘”在身邊。鯊魚皮膚表面鋸齒狀的鱗片給人類提供了仿生學的獨特啟發。

不過，鯊魚服四代能囂張地以“激光賽手”（LZR Racer）命名，更多的底氣來自于Speedo和美國國家航空及太空總署(NASA)共同研發的聚氨酯纖維。這種材料中富含疏水性物質LZR pulse（激光脈沖），就像沾滿露珠的荷葉那樣，即使泡在水中也不會被浸濕。

作為利用超聲波拼接成的“無縫天衣”，在LZR Racer泳衣上找不到線腳和接縫，能有效防止與肌膚的摩擦。特制的排水槽，則在運動員入水時，將泳衣與身體間的水快速排干，有效減小阻力并壓制住入水時的水花。

此外，泳衣的設計還減少了肌肉和水之間因為壓力劇烈波動引起的振動。這種振動會干擾流過身體的流線，消耗身體的動能，從而降低運動員的速度。

為了把運動員的身體塑造成最適合水中行進的體型，新版“鯊魚皮”在胸部、臀部等人體阻力最大的部位，采用特殊材料對肌肉進行壓縮，利用泳衣可調的彈性，把選手的身體塑造成流線型的形狀。因此，這款泳衣比一般泳衣要緊70倍，相當于把運動員的身體捆在里面。

這就能解釋為什么穿上這套泳衣至少要花半小時以上，而且還需要別人的配合——把運動員塞進這套泳衣絕對是個技術活。Speedo中國工作人員張爍介紹：“要幾個人用指腹一點點向上推，絕對不能用力拉扯。后背波浪形拉鏈必須緊貼脊柱，稍微穿歪一點，就會自動崩開。”

在北京奧運100米蝶泳半決賽和決賽過程中，澳大利亞女運動員莉比·特里克特和杰西卡·希珀爾被這款泳衣折騰得夠嗆。每到比賽前，她們就要費力地鉆進泳衣，從更衣室出來，周身上下“一片坦途”，戴上泳帽和泳鏡，幾乎看不出是男是女。

作為高科技奢侈品，LZR Racer的售價約在人民幣7000元左右，為了達到最好的提速效果，它的壽命只有可憐的6次。之后，這款泳衣彈性將縮減，已不利于運動員發揮最佳的水平。

一件泳衣引起的戰爭

LZR Racer采用的聚氨酯纖維中最神奇的的成分還數LZR Panel（激光面板）。根據實戰測試，穿著LZR Panel泳衣的測試比穿普通訓練泳衣快2%，這在50米短池比賽中，相當于半個身位的巨大優勢；耗氧量也降低了5%，能有效延長運動員的巔峰表現。

可以說，如果數據準確的話，對于游泳這種決勝于毫秒之差的運動來說，是否采用“鯊魚皮”足以把金牌得主和銀牌得主分開。

泳衣的科技含量逐漸被神化。新一代“鯊魚皮”讓各國的游泳隊心旌搖動，意大利、南非等許多國家的游泳協會紛紛移情別戀，不顧贊助合同的約束，允許自己的運動員披上“鯊魚皮”的戰袍。

正當“鯊魚皮”四代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世界泳壇時，不少接受其他體育公司贊助的運動員，態度仍十分謹慎。今年4月，中國游泳隊主教練張亞東對媒體表示“中國隊不相信鯊魚戰衣”，并斥之為商業炒作，“成績和泳衣沒有太大的關系，無論是誰，都不可能依靠泳衣來提高成績”。

因為這番言論，張亞東在日后深受詬病。在網絡轉載中，張亞東的這些話特地被標識出來。有些網絡憤青留言說：看，本來實力就不行，現在拿了別人的錢，就知道嘴硬。

在接受《新民周刊》電話采訪時，張亞東表示不愿多談，“一切等到比賽結束后再說”。不過，他不無委屈地表示：贊助商之間的商業戰爭，把游泳隊也牽扯進去了。

雅典奧運會之后，Speedo結束了和中國游泳隊長達10年的合作，取而代之的是耐克。根據贊助合同，中國游泳隊在北京奧運會上只能穿耐克旗下的的Swift泳衣，合約到2012年才結束。

當百萬英鎊的研發費用換來“鯊魚皮”四代的成功問世后，Speedo公司在全球展開了營銷戰爭。Speedo中國市場部經理牟文晶透露，LZR Racer剛推出后不久，Speedo公司就跟中國游泳隊聯系過，希望向國家隊提供這款新式泳衣，涂掉品牌logo也可以。中國泳協沒有接過Speedo拋過來的橄欖枝。事實上，即使抹掉logo，也違反了游泳隊和Nike公司簽訂的贊助協議。不過，游泳隊內的爭議卻越來越大，不少隊員早就對“鯊魚服”心向往之。

轉機在最后一刻到來。6月底，贊助商耐克公司終于頂不住各國國家隊的壓力，徹底繳械投降，發表聲明表示“為了滿足選手們的好奇心”，允許其全球范圍內贊助的所有游泳運動員都可以選擇自己適合的泳衣參加比賽。

相較于Nike公司悲情的和平讓步，更多的贊助商和Speedo打起了口水仗。4月，Arena和阿迪達斯等數家公司上書國際泳聯，聲稱“LZR Racer”使用了能增加浮力的聚氨酯纖維材料，違反了國際泳聯“比賽期間運動員不允許使用或穿著任何可以增加速度、浮力或耐力的裝備”的規定。結果，控方鎩羽而歸。國際泳聯事后發表公開聲明，宣布Speedo公司采用的新材料并不違規。張亞東表示，由于Speedo是國際泳聯的官方贊助商，國際泳聯的決定不無偏袒的嫌疑。

除了意氣之爭，更多的贊助商投入了“商戰”的第二階段。日本游泳隊的贊助商美津濃和Asics，烏克蘭、波蘭等國家泳聯的贊助商Diana，以及德國游泳隊的贊助商阿迪達斯，在聚氨酯材料得到批準后，都加班加點趕制新款泳衣，以撫平旗下運動員的擔憂情緒。

不過，情勢已無法扭轉。6月，當沉寂5年的北島康介身著“鯊魚皮”再次打破200米蛙泳的世界紀錄后，一向保守的日本泳協不惜和美津濃等三個贊助商撕破臉皮，允許運動員穿著LZR Racer參加北京奧運會。此后，三家贊助商的股價集體應聲下挫，而在日本銷售Speedo產品的運動服裝公司Goldwin Inc．則股價飆升。

反對者的聲音

奧運會前夕，美國泳衣廠商Tyr將美國游泳隊總教練馬克·舒伯特告上法庭，稱其言論限制了自由競爭。因為舒伯特在公開場合表示，如果游泳運動員不穿Speedo生產的LZR Racer的話，基本上就別指望出成績了。事后，Speedo公司市場總監Stu Isaac向法庭提供證言，稱舒伯特個人從支持Speedo中獲取報酬。

而對LZR Racer贊嘆不已的菲爾普斯，早就和Speedo公司有一個約定。在2004年雅典奧運會之前，Speedo就宣稱，如果菲爾普斯能夠穿著旗下的泳衣追平馬克·施皮茨在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上7塊金牌的紀錄，將獲得100萬美元的獎金。

美國圣地亞哥州立大學著名運動生理學教授巴倫特·盧沙奧林對“鯊魚服”的神話提出異議：Speedo擁有費爾普斯、哈克特等世界上最豪華的泳將陣容，即使沒有泳衣，他們也是最可能破紀錄的人，而且，奧運會之前本來就有破紀錄的習慣。

不過，Speedo公司成功的營銷策略，使“鯊魚皮”泳衣成了深入人心的教條。不管如何，LZR Racer至少攢足了心理優勢。

北京奧運開幕前八周，就在耐克公司宣布開禁之后，中國游泳隊緊急聯系Speedo，獲得了58件尺碼相當的LZR Racer，并以每人2件的標準發放給有奪牌希望的29名運動員。事實上，除了Speedo的首席代言人菲爾普斯，別的運動員都沒有量身定做的特權。由于亞洲人臀部比較扁平，泳衣過松又會導致兜水，隊員們通常會選擇小一號的泳衣。

“我們不能讓隊員感覺從一開始就輸了。”張亞東的言下之意，這件“鯊魚皮”對于中國隊來說，心理作用可能更大。

在中國游泳隊臨陣換裝之后，張亞東和隊員都承認，泳衣對隊員成績的提高有一定幫助，平均取樣成績提高了。即使吳鵬認為這件泳衣“極度不舒服”，成績也提高了0.2秒左右。吳鵬最終還是決定穿自己熟悉的耐克Swift泳衣參加北京奧運。在200米自由泳決賽中奪得銅牌的龐佳穎表示，“鯊魚皮”的確有一定作用。

即便如此，張亞東還是認為，“鯊魚皮”目前被過分炒作了。他表示，水立方之所以變成“水魔方”，還是因為“咱們國家的游泳館造得太好了”。一般賽池深2米，水立方則是3米，大大減緩了波浪的阻力。另外，池子不僅寬大，而且從池四周到隔開泳道的浮標，都通過高技術作了減緩波濤的處理。這就給運動員提供了最佳的發揮條件。

在運動員、公司、生理學家和統計學家的輪番轟炸中，這點不和諧的聲音很容易被淹沒，更多的證據支持鯊魚皮能提高成績的說法。

在奧運會之前今年新創造的最新游泳世界紀錄中，80%是套著“鯊魚皮”的運動員完成的。4月在曼徹斯特舉辦的國際泳聯世界短池游泳錦標賽上，各國選手共18次打破世界紀錄，17名身披Speedo泳衣，其中有13名運動員穿著的就是最新的LZR Racer。

就在這次比賽上，在泳衣上落了下風的意大利游泳隊主教練卡斯塔內蒂把LZR Racer與“高科技禁藥”相提并論。為了北京奧運，意大利游泳隊最終拋棄了Arena，投進了鯊魚服的皮囊。卡斯塔內蒂說：“我們不愿先輸在硬件上，那等于提前承認失敗。潮流既然無法改變，就只能去適應。”

以中國游泳隊為例，Speedo中國市場部經理牟文晶不無自得地暗示：“在這次奧運會上，中國隊奪牌的選手都穿了LZR Racer的泳衣，倒是有些本來有奪牌希望的選手，沒穿鯊魚服，結果你看吧，成績明顯不行。”

由于是國際泳聯的官方贊助商，自LZR Racer問世以來，國際泳聯對于這款產品保持著全面開放的態度。無論是否Speedo贊助，任何國家的泳協都可以通過申請在北京奧運會上免費得到此款泳衣。不過，無論是來自其他贊助商的協議限制，還是運動員出于自身的使用習慣，最終還是有部分選手沒采用LZR Racer。

這恰恰涉及到最尖銳的爭議：在體育商業化的今天，科技助力體育的底線在哪里？對選擇其他贊助商的運動員而言，不穿LZR Racer是不是就意味著處于劣勢，高科技運動裝備是否會影響到公平競爭的體育精神？尋找這些問題的結論，恐怕就不能光靠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