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杯齊眉

華裔學(xué)者余英時說，“一位百歲高齡的老人將他一生的經(jīng)歷，用生動的語言，娓娓道來，思路之清晰，判斷之明確，絲毫不顯衰老之相，這真是人間一大奇跡。”對自己的一生，周有光袒露心聲，元氣十足——

結(jié)婚前，我寫信告訴張允和，說我很窮，恐怕不能給你幸福。她說幸福要自己求得，女人要獨立，女人不依靠男人。她當(dāng)時的思想也比較開明。

不久我們就在上海結(jié)婚。四姐妹里，她最早結(jié)婚。我們在上海的婚禮很簡單，提倡結(jié)婚不要亂花錢，我們有一個親戚有錢，結(jié)婚花了很多錢，我們就反對那一種。當(dāng)時結(jié)婚不得不請客，我們就找了上海青年會，請客簡單便宜。我和張允和的婚禮，我母親去了，我父親沒有去。

除了去日本留學(xué)那段時光，我們主要住在上海。她們家住在蘇州，可是她的父親常到上海，她的父親比較有錢，在一個旅館經(jīng)常租了兩間房子，家里人經(jīng)常到上海，上海星期六有好的戲，就經(jīng)常到上海看戲。婚后，我的工作比人家緊張，我在大學(xué)教書，同時又在銀行工作，銀行界晚上的宴會多得不得了，我一概不參加宴會，晚上要準(zhǔn)備功課。上一個小時的課，要有六個小時準(zhǔn)備。

她婚后主要還是教書。她寫文章有天然的才氣。當(dāng)年報紙請她編副刊，她有一篇傳播得比較廣——《女人不是花》，因為那時女的工作的還是很少，機關(guān)里面有一個女職員就叫做“花瓶”。編副刊是她的副業(yè)，她把寫文章當(dāng)成一種興趣。我認為，任何事無論大事小事，沒有興趣是做不好的。興趣是一種推動力，一個人不會對任何東西不感興趣，譬如小孩子要吃奶，就是他的興趣，玩是他的興趣，這種推動力很強。興趣有時候是盲目的，有時候是有目的的，興趣用上去以后，就會對工作的意義更了解，這樣子工作就會做得更好。

抗戰(zhàn)前有一段時間，我們在蘇州租到一所很好的房子。蘇州的生活還是比較好。打仗以后，蘇州就不行了。

水鄉(xiāng)的蘇州城里原來是一條一條的水。不僅是蘇州、杭州，江南城里都是以水路為干線，以陸路為支線。我們家是后門在水上，前門在岸上，因此有許多橋，蘇州有兩百多座橋，揚州“二十四橋明月夜”，杭州也有很多橋。辛亥革命以后，慢慢把河填了，水鄉(xiāng)沒有水了。杭州還有西湖，蘇州就搞掉了。不過，現(xiàn)在蘇州郊外搞好了，洞庭山一帶、閶門一帶好玩。江南只有幾個小鎮(zhèn)還保留了水鄉(xiāng)的味道。

別人都說我們結(jié)婚七十多年來沒有吵架，就因為我們的親戚經(jīng)常向我們的保姆詢問此事。其實我們也有吵架，不過我們吵架不會高聲謾罵，不會讓保姆聽到的，也沒有鬧幾個小時的，一般是三兩句話就吵完了。還有一點，我們吵架通常不是為了兩個人的問題，而是因為其他人的問題。的確，我們的婚姻生活是很和諧的。到了北京，一直到我老伴去世，我們每天上午10點鐘喝茶，有的時候也喝咖啡，吃一點兒小點心。喝茶的時候，我們兩個“舉杯齊眉”，這當(dāng)然是有一點兒好玩，更是雙方互相敬重的一種表達。下午三四點鐘，我們又喝茶，又“舉杯齊眉”。有朋友來家里特別是記者，看到我們“舉杯齊眉”，都覺得有趣得不得了。這就對家庭和諧起到作用。還有，我們相信外國哲學(xué)家的一句話：“不要生氣!”許多人問我們長壽之道，我們想不出什么道理，可是我們相信不要生氣。因為，外國一位哲學(xué)家說：“生氣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這是完全對的。譬如，夫婦兩個為了孩子生氣，孩子做錯了一點事情，就大動干戈，實際上就是懲罰自己。我們相信這個話很有道理。所以，我和老伴從相識到相戀到結(jié)婚的過程，好像是很平坦的。

(劉文娟摘自《北京晨報》2008年5月18日 圖/遲興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