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左派的進攻

王　艷

德國不同于歐洲其他國家，反社會主義力量根深蒂固，所以一個“極左”政黨走上政治舞臺并不尋常

左派勢力似乎在德國壯大起來了。2008年新年一過，一個名為“左翼黨”的德國政黨在地方選舉中席卷了東部地區。更驚人的是，左翼黨已經連續在不萊梅、黑森、下薩克森和漢堡進入了州議會，取得了在德國西部的歷史性突破。

早在上個世紀80年代，法國共產黨就曾進入密特朗政府與社會黨一起聯合執政。在瑞典和意大利，比社民黨立場更左的政黨也已經成為政府成員。

于是，左派的支持者說，德國人開始向歐洲的政治常態靠攏了。

左翼黨的發展史

1989年年末，當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即東德)從世界地圖上消失之后，統一社會黨失去了執政地位，上百萬黨員成了政治上的無家可歸者，幾乎無人相信，統一社會黨枯死的老樹之上還會長出新芽。

奇跡制造者格雷戈爾?居西在統一社會黨的基礎上建立了民主社會主義黨(民社黨)。居西的父親是1931年加入德國共產黨的“老革命”，曾任東德文化部長。而居西本人則是一位善辯、堅毅的法學家。許多人都記得，他曾在北約轟炸南聯盟時訪問貝爾格萊德。

民社黨成立初期，處境十分困難。一方面，東歐社會主義國家共產黨紛紛垮臺，帶來巨大的沖擊；另一方面，德國國內其他政治力量對民社黨形成壓力。當時不少人預言，民社黨“只是德國政治舞臺上的匆匆過客”。

然而，民社黨卻以“東部利益代言人”的身份逐步站穩了腳跟。

1998年的德國大選中，民社黨在德國主流政治的擠壓下，首次獲得了競選勝利——它突破了5%的得票率，取得聯邦議會中反對黨的政治地位，由此而得到法律保障的財政撥款。此時民社黨躋身于德國五大政黨之列。

2001年，民社黨在柏林與另一左翼政黨社民黨組成聯合市政府。在首都的參政意味著民社黨終于突破了政治隔離網。

正當民社黨開始崛起的時候，它又遇到了嚴重的政治挫折——在2002年9月的德國大選中，幾乎全軍覆沒。競選失敗的后果可以說是致命的，民社黨失去了國家的財政支持，丟掉了東部地區的基本社會群體，喪失了媒體的傳播機會，也引發了黨內對黨的發展模式、道路、政策的嚴重分歧。

為了生存下去，民社黨必須聯合其他力量，特別是西部地區的左翼政黨。前社民黨主席奧斯卡?拉方丹以及他所領導的勞動與社會公平黨無疑是最合適的對象。

拉方丹是施羅德贏得1998年大選的主力干將，并曾任財政部長，因為不滿施羅德的“右傾”而退出政府。

這次聯合相當成功。在2005年提前舉行的大選中，競選聯盟獲得了8.7%的選票，54個聯邦議席，成為全國第四大黨。面對這個結果，德國的主流輿論紛紛表示驚愕。《明鏡周刊》甚至以“德國保守主義的死亡”為題稱“是時候替德國保守主義寫訃聞了”。

2007年6月16日，民社黨和勞動與社會公平黨正式合并，取名左翼黨。來自5個國家和地區的73個外國左翼黨、共產黨代表團參加了德國左翼黨的成立大會，其中也包括中國共產黨。

“根本不存在什么‘自由取代社會主義，只有‘通過社會主義實現自由。就是為了追求這種模式，我們才聚集在一起。”左翼黨的新任黨魁拉方丹說。

第三種選擇

至今，許多德國西部的人仍然對左翼黨的存在感到迷惑不解。

“當德國人對傳統左翼和右翼都感到不滿時，左翼黨代表了第三種選擇。” 中國人民大學德國研究中心主任孟虹對《中國新聞周刊》評論說。

兩德統一初期，東德人曾成批地投奔右翼政黨基民盟。然而，現實告訴他們，融入前西德社會的主流價值，與當初拼命挖地洞要逃到柏林圍墻外一樣困難。

而前總理科爾所擬定的貨幣兌換利率，使東部企業無利可圖紛紛關廠，導致失業率升高，加上東部人到西部討生活困難重重，于是，他們選擇再回到左派的世界。

對于前東德的年輕人而言，左翼黨有著特別的吸引力。年輕人所認識的民主德國大多來自父母與老師的轉述，而后者因為對現實環境失望難免美化過去的歲月。

2003年，社民黨的領導人施羅德試圖進行戰后規模最大的社會福利改革，目的是給德國注入新的活力，使德國更加適應經濟全球化和歐洲一體化的需要。但是在改革方案中，許多政策觸動了普通百姓的切身利益，也違背了社民黨“福利國家”的基本準則。于是，西部的貧窮階層出走了，與其一起的，還有政治明星拉方丹。

左翼黨可以說原封不動地沿用了拉方丹在社民黨時期的政策綱領：維持養老金，保障工資水平，甚至增加工資、增加有產階層的稅賦。

“我們不是小卒子，我們是人民。”此時，拉方丹的話顯得特別動聽。

再后來，默克爾的國內政策幾乎與施羅德一模一樣。德國東部人并不信任這位出生在前東德的領導人。

去年年末，工人和管理層收入的不平等突然成為熱門的話題。隨之而來的是此起彼伏的工人大罷工。就這樣，在地方選舉前，左翼黨獲得了最有利的選舉時機。

難以打破的禁忌

不久前，為了在黑森州順利組閣，社民黨主席貝克說，社民黨肯定不會和左翼黨“主動”合作，但不排除“被動”合作的可能性。

貝克的曖昧言論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因為此前社民黨從來沒談過與左翼黨在西部合作。右翼的聯盟黨威脅要中斷和社民黨的大聯盟，社民黨人士也認為和左翼黨合作違反了原則。為了平息爭議，貝克現在一提到左翼黨，就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

與“極左”政治黨派聯合，一直是德國政壇的禁忌。保守的基民盟、自民黨都將左翼黨拒于千里之外。社民黨雖然與民社黨和左翼黨都有過合作，但強調合作必須是地方性的，而且僅限于東部。

“德國國內存在著一股根深蒂固的非常強大的反社會主義力量。當然，這與前民主德國、統一社會黨、柏林墻倒塌的歷史不無關系。在此基礎上，很多德國人無法接受左翼黨日益壯大的事實，正因如此，他們不惜使用冷戰手段。” 居西在談到德國特殊歷史背景時說。

據說，左翼黨曾受到德國聯邦憲法保護局的“關照”，被定義為可能損害自由民主的社會制度的政黨。

雖然左翼黨并不認為自己還與歷史有什么瓜葛，而且避談一些傳統的社會主義目標，如關鍵工業的國有化，但許多德國人還是將它視為東德執政黨的繼承者。

自民黨主席韋斯特維勒認為柏林墻倒塌20年之后，一個“極左”的政治黨派竟然卷土重來，這不應該被等閑視之。“我們決不允許重蹈覆轍”。

左翼黨陣營也存在德國共產黨(DKP)成員。德國共產黨是一個成立于1968年的左派政黨。

在地方選舉前，左翼黨和德國共產黨達成協議，左翼黨允許德共成員借用左翼黨席位進入議會。因此下薩克森州選舉后，德共成員克里斯特爾?韋格納分得了左翼黨的一席。

韋格納說，德國在社會改變過程中，需要像前東德秘密警察這樣的組織，以對抗“反革命力量”。另外，她還為當年的柏林墻進行辯護。但此言一出，她立刻被左翼黨開除。

雖然韋格納的影響力非常有限，但卻足以成為主流輿論攻訐左翼黨的說辭。

考慮到德國國情，中國人民大學的孟虹目前還不相信左翼黨有參與聯邦政府組閣的可能，也許，短時期內也不會發生太大改變。

不過，社民黨的猶豫，還是給人們留下了想象空間。

“聯盟黨不能天真地以為，社民黨永遠不會與左翼黨共同做些什么。”基社盟前主席施托伊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