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扶”一“松”之間的人情與世態

張若漁

17日清晨，揚州一位七十三歲的老太太不小心在菜場大門口摔了一跤，一位小伙見狀趕緊上前攙扶老人，但小伙的朋友卻說“如果老太太說是你撞的就麻煩了”，小伙馬上松手跑掉。老太太再次摔到地上，本來較輕的腿傷變得嚴重。（２００８年1月18日《揚子晚報》）

南京彭宇案之后，在路上順手扶起一位倒地的老太太變成了一件無比艱難的事情。每每脫口而出的“禮儀之邦”，化及千年的尊老愛幼傳統，在當今時代極像一件華麗卻陳舊不堪的袍子，容不得細看與觸摸。或許，只能裱在墻上或者掛在口頭，免得當道德理想照進現實，徒然招致難堪。

一位老太太摔倒了，扶還是不扶是一個問題；扶了又松更是一個問題。在揚州這位小伙子的一“扶”一“松”之間，我們既見證了一個人的道德掙扎，更目睹了這個社會的道德勇氣是如何從高處遽然跌落塵埃。

“扶”這一動作發端于一個心懷良善的小伙的內心召喚，背后是浩浩蕩蕩的傳統力量的薪火相傳，它是膝跳反射似的道德震顫，深植于每一個人的情感基因之中；而“松”這一動作，則可看作是道德成本變得奢侈之后的猛然回旋，背后則是彭宇以及像他這樣的人物的慘淡命運的警醒。一言以蔽之，這是一場理智與情感的較量，最終的結局如我們所見，前者迅速驅逐了后者，在尋常生活中，霍布斯所言“人對人是狼”的驚世之語，又有了一個現實版本。

扶老攜幼，按照平常的眼光，只是一種平庸的道德，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殊死搏斗，有的只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也因此，見老太太倒地而不扶，或者扶了又松，以阿倫特的說法也只是一種“平庸的惡”。但，在這樣一個沒有英雄也不需要英雄的時代，一個動作的轉換卻足以構成一個“大事件”。置身平淡如水的生活，道德如風穿堂而過，離開雷鋒的日子，我們真的過得很愜意嗎？

羅蘭夫人有一句名言：“我認識的人越多，就越喜歡狗。”這話說得讓人傷心，也讓人羞愧，但我們卻有口難開，無法反駁。的確，人之為人，某種程度上就是因為人有情感和道德感，但當這些寶貴的甚至是排他性的生命基因被棄之如敝屣，我們又回到“自然狀態”，以人為壑，形同陌路，看上去狗倒是比人更可愛也更可靠。

話又說回來，人又何其無辜？時代潮流風起云涌，道德風氣千回百轉，人們也只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浮萍。當扶起一位老太太都成了艱難的事情，我們要問的不是一個人怎么了，而是這個社會怎么了？到底是什么讓一個身心健全的人變得冷漠如麻，甘愿放棄內心的良善做一根木頭？

我們常說，文明是演進的，人心是向善的。然而，事實可能是，道德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其中，作為人的隱秘內心的凜然自省自然至關重要，但精心培育社會的道德土壤顯然才是堅如磐石的根基。

【選自2008年1月19日《中國

網》】

插圖 ／ 李育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