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車長178尺,慢車長150尺,二車并行于平行軌道上。若同向而行,自相遇至相離。需時2分44秒,若相向而行,自相遇至相離,需時4秒。問這二車每秒鐘各行幾尺?
兩列快車在平行的軌道上相遇,差不多是一個人生寓言。我曾經講述過兒童時代的一些游戲,其中一個就是捉迷藏中隱含的意義——一個人藏起來,另一個人去尋找。這是一個找尋者的故事,是一種對人的世界的模擬、一個仿制品。它的目的、價值和歸結點在于,人喜歡隱藏也喜歡找尋,這一切都是為了最后相遇。
比如說,一個人的出生就是這樣,他必然與他的父母相遇,否則這一世界將變得不可理喻。為了享受相逢的喜悅,我們無意中已經做了許多的預備,有時,我們根本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原是為了未來的某一刻。從相逢到相離,究竟有多長光陰?我們從何時相逢又在何時離別?
唐代詩人李商隱在詩中描繪了相逢相別的景象: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這種從相見到相離的過程在漫長的時間中,是如此短暫,它注定要從生活中被抽掉,就像煙霧那樣消散。然而剩余的東西卻這樣長久地存在著,這是一個殘酷的秘密:光陰無限地向前延伸是為了打開抽屜,取走本來很少的快樂,留下痛苦和空闊的寂寞。
詩人留在我們中間的另一首著名詩篇是《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他在晚年時與自己的回憶相遇,一切都隱匿于時光的后頭,以前的事情被重重迷霧遮去了視線。真實的事件消亡了,留下了虛幻的記憶……人的肉體消失了,以他的詩篇作為他曾生活過的見證。歷史正是以這層層的白骨作為材料來搭建自身,并在高處諦聽亡靈們的歌聲。
對于一個人的一生來說,可能最重要的事件就是與人的相遇。在人生波動的曲線上,每一個轉折點上都站著一個人——也許那個人僅僅是為你守候在那個地方,等待著你的到來。不朽的黎巴嫩詩人紀伯倫因為遇到了一位美國女子學校的校長哈斯凱爾而獲得新生,他才可能在巴黎得到成長,從而寫出那么多永恒的作品。挪威數學家、貧困的天才阿貝爾因為遇上了一個稱職的老師霍姆伯厄,他的數學才華和激情才被喚醒。
中國古代有守株待兔的寓言。奔跑的兔子與樹的相遇使人獲益,人卻認為這樣的相遇隨時可能出現,守株者低估了事物之間遇合的難度。它需要復雜的條件,還需要一個時刻,一個被安排好的精確的時刻。還有一個故事是,一個畫匠被一個國君所召,前去在豆莢上畫畫,三年而成。國君一看,豆莢上好像刷了一層漆一樣,根本看不到什么畫跡,大為震怒。畫豆莢的人說:請建一面兩丈高墻,鑿一個八寸左右的小窗。那個周代的國君按他的辦法做了,他把那一畫好的豆莢在太陽初升時放在窗口,早晨的日光從蒼茫的天邊匯攏于為觀賞者所設的窗面前,豆莢被喚起了生氣,上面所畫的一切都呈現出來,龍蛇禽獸車馬聚于一莢,萬物之狀盡現于眼前。一個豆莢與陽光的相遇竟然產生了如此巨大的奇跡!
現在,我們來算一算那兩列火車吧,看一看它們的相逢相離以及那些時間的奧秘:
設快車每秒行X尺,慢車每秒行Y尺,那么:
164(x-y)=178+150
4(X+Y)=178+150
得:X=42Y=40
答:快車每秒行42尺,慢車每秒行40尺。
它們相遇的時間、地點和從相遇到相離的時間長度,取決于它們的速度。也許速度的具體答案并不重要,然而速度的意義卻值得我們回味。這一算術題解答次于它所提示的,它的輻射力已經觸及到人生與社會的許多方面,我們只是采用了最少的計算,運用了最少的顏料,畫出了原理和結論的構成圖景。寓言的力量在于它的極度濃縮、極度尖利,顯得溫和、冷靜,也似乎沒有一點血腥和疼痛,然而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從其中逃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