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文物，只有古玩

國家終于出臺政策，強調要保護文物了，這是好事，可惜為時已晚。中國的文物，經過革命和建設兩大沖擊之后，殘存的已經不多了。從地表上看，中國已經變得比美國還要年輕，城市有一個算一個，比紐約還要紐約，建筑都是新的，鋼筋水泥加大玻璃，廣場街道霓虹燈，每個城市都一個樣。文物有嗎？有，都在幾個中心城市的博物館里，在私人收藏家手里。然而，那里的東西，已經不是文物，只是古玩，只是脫離了文化背景的商品，就跟紐約大都市博物館里的中國文物一樣，只有觀賞和拍賣的價值。

殘存在地面上的文物，境遇最慘，以建筑而論，不管房子有多古老，有什么人住過，藝術價值多高，只要開辟旅游點有麻煩，不能立馬換來銀子，而且這塊地皮恰好又可以開發地產，那么，命運只有一個字：拆。如果已經是旅游點的建筑，也有游客登門，那就敞開大門迎客，人來得越多越好，哪怕踩爛地磚，擠倒大門，全不顧文物能否承受。只要有人出錢，不能摸的可以摸，不能爬的可以爬，不能坐的可以坐。應縣的木塔，是全世界僅存的木制古塔，到今天，早就不應該再上人了，但是，游客們都知道，只要塞點錢給管理者，照上不誤。如果這個地面文物的建筑引不來游客，掙不到錢，又礙于法規無法拆了蓋商品房，那么就出租，哪怕人家用來當倉庫、做廠房。總的來說，文物的意義，就是一個字：錢。要盡快，盡早，盡可能多地帶來錢。

能拿得走的文物，命運似乎要好一點，但僅僅限于在私人收藏家手里，境遇會好一點，如果是公家的文物，任你一級二級還是特級，只要不是那些特別著名、已經在公眾面前露過多次臉的，還不就是堆在倉庫里，一任蟲蛀霉變，銹蝕風化，被偷、被換，也時有所聞。越來越多的博物館里的展品，包括一些很大的博物館，都換成了復制品，有的復制品復制得相當拙劣，像我們這樣的外行，一眼就能看出來，那么，真品哪里去了呢？

與此相對照，是地方政府大規模的造假活動，造假古董、假文物，甚至拆了真的造假的，只要風聞某地有某古代名人，假古董就會很快造出來，大家最熱衷的是所謂的人文先祖，已經不知道造出來多少黃帝、炎帝、女媧、伏羲。就算找不出古代名人，也要造大佛，一個又一個，頂天立地。這種新造的假文物，大概只有再過一千年，我們的子孫比較仁慈，還容忍這些東西存在，而且這些東西足夠結實，能挺那么些日子的話，才能變成真的，但是，到那時候，我們的文物歷史，已經遠遠趕不上年輕的美國了。

當然，我承認，猖獗的盜墓和其他偷盜文物的行為，也對文物造成了很大的破壞，但是這種非法犯罪行為，國家畢竟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加以打擊，只要打擊的力度足夠大，相信遏制這種現象還是有希望的。但是，面對那些層出不窮的，由政府、由管理者造成的對文物的傷害，我們怎么辦呢？這種傷害，有時往往是致命的、毀滅性的。關鍵是，我們作為文明古國的國民，對這種傷害，完全無能為力。

我們眼睜睜地看到，每日每時，這種來自合法機關的“合法”傷害都在發生，別說地方上如此，即使在北京，像故宮這樣世界矚目的地方，盡管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提出了警告，對其文化遺產的地位亮了黃牌，人家也依舊不肯限制一下參觀人數。

在中國，沒有文物，只有古玩，可以換錢的古玩。

【選自《三農中國》】

插圖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