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風波

黃　勝

最近，一位不愿意透露身份的企業家捐了50萬元給工業大學，希望用來資助50名家庭困難的大學生。

正在工業大學上大二的劉小偉很希望自己成為其中的一個幸運兒。他所在的班級也分到了一個名額。

劉小偉來自偏遠貧窮的山區，父母有病，家里非常窮。他像村里大多數孩子一樣，剛讀完小學就輟學了，但幸運的是，因為學習成績好，他受惠于希望工程愛心助學活動，接受了遠方一個好心人的資助，有機會重新回到了學校。對方承諾，愿意一直資助劉小偉讀完高中。劉小偉非常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非常勤奮，高中畢業后，順利考上了大學。劉小偉考上大學后，寫信給資助自己的人，希望對方能繼續資助自己念完大學，然而，對方卻以當初的承諾已完成為由，停止了資助。對方在回信中說：你已經長大成人，我在十八歲的時候已經獨立生活了，你也完全可以憑借自己的雙手，通過勤工儉學來賺錢完成學業。劉小偉也想自立，可是，要賺錢談何容易。就在他一籌莫展，想要放棄讀大學的時候，社會又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一個“助貧寒學子圓大學夢”的活動為他提供了頭一年的學費。盡管從別人手里接過那一沓錢的時候，他深深地感到了自卑，不敢抬頭看對方那施舍的眼神，但上大學夢想成真，他心里還是萬分喜悅的。

入學以后，學校很快知道了劉小偉的家庭情況，減免了他的部分學費。從那以后，“貧困生”成了劉小偉的標簽，學校里每次有補助，都少不了他的份。今年，劉小偉前后已經得到了幾次社會的困難救助，數額雖然不大，但省著花，今年的生活費基本夠了。可明年、后年呢？劉小偉不能不為接下來的日子擔心。

現在，聽說這一次的救助數額是1萬塊，劉小偉自然心動不已：如果能夠爭取到，那剩下的兩年學業就基本上能夠得到保證了。

班里的這個名額歸誰，卻一直沒有確定下來。

這天，班主任趙老師終于找劉小偉談話了，問他：“小偉，那件事情你一定也聽說了，我們班有一個名額，你有什么想法？”

劉小偉壓抑住內心的激動，說：“當然是給最需要救助的同學。”他心里說，在班里，還有比我更需要救助的嗎？

趙老師欣慰地點點頭：“你能這么想太好了，這一次，我想把這筆錢給張亞斐，你覺得怎么樣？”

一時間，劉小偉有些發呆，大腦一片空白。怔了一會兒，他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我聽說張亞斐的家庭情況不錯，如果給他，別……別的同學會不會有意見？”

趙老師搖搖頭，說：“張亞斐的情況你也知道，說他的家庭情況好，你信嗎？”

劉小偉不言語了。入學的時候，學校曾經調查同學們的家庭情況，對家庭經濟困難的同學給予一定照顧，張亞斐說，我家的情況還可以，不需要補助。但是后來，誰都能看出張亞斐的家庭情況并不好，因為他需要打工來掙自己的生活費和學費。這兩年來，沒人能數清張亞斐到底打了多少份工，他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沒一刻閑下來的時候。劉小偉在街上碰到過他發傳單、送礦泉水，在飯店里還看到過他端盤子，另外他還知道他在做家教、護工。如果家庭條件好，他會這么玩命掙錢嗎？

可說實在的，劉小偉不相信張亞斐的家庭條件差，他聽說張亞斐做家教是教小學生彈鋼琴，窮人家的孩子，怎么可能會彈鋼琴？他的家庭條件一定不錯。

從趙老師那里出來，劉小偉心里有了一個主意。他實在不想錯失這次機會，他要想盡辦法，爭取到這個名額。

接下來，劉小偉打聽到了張亞斐的家庭地址，好在他家離這兒不遠，劉小偉利用周末的時間，坐客車去了一趟他的老家。此行收獲很大，回來后，劉小偉直接找到趙老師，告訴他：“張亞斐家里不但不困難，反而相當有錢，他的父親是當地很有名的私企老板。”

趙老師自然不信，大老板的孩子會拼命打工賺錢？他問劉小偉：“這事就怪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劉小偉說：“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找張亞斐問問。”

趙老師看著他，沉吟半晌，說：“小偉，我現在也不瞞你，其實，學校給咱們班的這個名額是指定給張亞斐的，因為捐款人唯一的條件就是張亞斐必須在救助名單里。”

劉小偉的希望再次破滅，他的心沉了下去，憤憤不平地說：“真正的貧困生得不到救助，這算什么救助貧困生？分明是作秀！”

趙老師聽他這么說，心中有些不快，他想不到劉小偉為了這事竟然去調查自己同學的家庭情況。雖然他知道作為貧困生，心理很敏感，但還是忍不住說：“小偉，你也不要太失望，畢竟，你不能把自己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別人身上，難道沒有人資助，你就不能繼續上學了嗎？”

劉小偉的臉一紅，羞愧地低下頭。

令劉小偉意想不到的是，兩天后，學校公布這次受資助的貧困生名單，受資助的竟然是自己，而不是張亞斐。劉小偉驚喜不已，同時又疑惑不解，他忍不住去找趙老師，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老師淡淡地說，是張亞斐不肯接受這筆錢，他把名額讓給你了，你有什么疑問，去問他好了。

這天晚上，在一家酒吧里，劉小偉找到了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張亞斐，在他調酒的間隙，劉小偉問他：“亞斐，這里收入還可以嗎？”

張亞斐笑道：“還行。”

劉小偉問：“你為什么不要那筆錢？”

張亞斐反問道：“我又不缺錢，為什么要人家的錢？”

劉小偉忍不住說：“你當然不缺錢，你爸爸是大老板，對吧？”

張亞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錯，不過，他有錢跟我沒關系。我從十八歲起，就再也沒花過他一分錢。”

劉小偉大吃一驚：“為什么？”

張亞斐說：“我恨我爸爸，因為他拋棄了我媽媽。他們離婚的時候，我就在他面前發誓，只要將來我能夠養活自己，就絕不再花他的一分錢。現在我做到了，生活得也很好。”劉小偉沒想到事情竟是這樣，他問：“可是，你爸爸不管你嗎？”

“管，他千方百計想給我錢，可我不會要他的錢的。這一次，我聽說那個捐款人指名要資助我，我猜想這事十有八九跟他有關。”

劉小偉恍然大悟，他很不理解地說：“你爸爸為了給你錢，都使出這辦法來了，你這是何苦呢？父母供自己的孩子讀書，天經地義，你以后可以回報他呀。”

張亞斐笑著說：“他有的是錢，捐再多的錢也應該。我跟你想法不同，我有我做人的原則，不想依附別人，當寄生蟲。現在，雖然我很窮，很辛苦，但我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這里卻很富足。我跟你說，自食其力非常幸福，花自己掙來的錢非常快樂。”他看了劉小偉一眼，“我問你，你花別人給你的錢，快樂嗎？”

劉小偉身心俱震，久久無語，心中不住地問自己：“我快樂嗎？”

這天晚上，劉小偉一直在酒吧陪伴到張亞斐下班，在往回走的路上，他鼓足勇氣說：“亞斐，你能不能教我調酒，我想……我想像你一樣，自食其力！”

（責編：湯加 圖：張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