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尤其是上小學的時候,大人們評價我“個性太強”、“有性格障礙”(我從來就沒有弄明白過這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無論如何,他們說的還是有些道理。我酷愛讀書,因此成了一個令人頭疼的小女孩:喜歡獨處而不愿參加集體活動,愛看書而不愛游戲或閑逛。直到現在,在我眼里,電影和電視遠遠不及書本的魅力大(但朋友聚會的吸引力更大)。因為愛書如命,我在社交圈里永遠不能游刃有余。而且,我不善于一心二用,不能同時應付幾件事情——這是我的一大缺點(這個缺點絕非遺傳,因為奶奶就能一邊看書一邊織毛衣還一邊聽廣播)。至于弗朗索瓦,他可以開著電視靜靜地讀哲學書(電視機面對著床,我們兩人經過協商,想出了個辦法,弗朗索瓦看新聞時戴上耳機,而我就在肚子上疊幾個墊子,直到書本放在墊子上時能完全擋住電視屏幕和光線)。
我可以對地鐵里的嘈雜聲充耳不聞,但如果換成是音樂,哪怕音量很小,我也會心緒不寧。弗朗索瓦十分喜歡大提琴獨奏,每次他一放音樂,我就會從書堆里抬起頭來。這種音樂尤其會讓我想起母親去世時的情景,惹得我失魂落魄、肝腸寸斷、愧疚難當。為了安慰我,弗朗索瓦開大音量,想用音樂使我平靜下來(也許是想讓音樂蓋過我的啜泣聲),而我卻哭得更加傷心。即使沒有什么特別的理由,看書時只要一聽到音樂,不管是哪個作曲家,不管是哪一首曲子,也不管是誰演奏的,我都會心煩意亂,音樂在我的耳朵里只是一種噪音。
弗朗索瓦訂了18份日報和7份周刊,翻看時稀里嘩啦的聲音真讓人受不了,但是,比起他那喋喋不休的評論來,這還算不上什么。對我倆來說,書籍是私有財產,報紙卻是公用物品。我也需要了解新聞動態,弗朗索瓦總會先幫我篩選一下,因此寥寥幾個字(“親愛的,第1版和第7版有莫蘭的文章”)、幾張紙條、幾份剪報就能讓我知道個大概(事實上,要我自己讀報紙會很麻煩:弗朗索瓦已經把他要保存的文章剪下來了,所以一打開《世界報》,整個版面就散落開來,像是一條沿著褶邊裁開了的百褶裙)。
書籍提供了共同的話題,的確能拉近人們之間的距離。但有時候,閱讀也會使長輩與晚輩生分(“聽著,畢舒娜,你該明白我正在看書”),使同輩之間變得疏遠(“讓,說話小聲點兒行嗎,我都集中不了精神看書了”)。更有甚者,在愛人們溫存纏綿的時刻,讀書會使柔情蜜意煙消云散(“再等一分鐘,我馬上就看完這章了”),而半個小時之后,另一位早已沉沉睡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一天,我突然誠懇地問弗朗索瓦:“我已經32歲了,如果想要個孩子的話,現在是時候了。你想要嗎?”
“你呢?”
“我?從10歲起,我就知道自己不想要孩子,但是現在問題不在于我。”
“我不想要。”
“你確定嗎?”
“確信無疑。”
“你肯定你有充分的理由嗎?對我來說,再晚可就不行了。”
“我的理由很充分:孩子會糟蹋書的。”
這只是弗朗索瓦信口開河敷衍我罷了,但事實上也算得上是個理由:他有10000本書刊雜志。況且,他就算到了80歲也還能生孩子,當然,是和別的女人。
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我早就采取了一系列防范措施:最初,每次他要出遠門參加各種各樣的會議時,我都會在他的行李箱里塞張紙條:“你要敢背叛我,我就宰了你。”后來,紙條上寫的是:“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殺了她。”再后來成了“你要敢背叛我,我就自殺”。最后變成“你要敢背叛我,我就放把火燒了你的書”。
對前面那幾個威脅,他可以一笑了之——可我一個人夠瘋的,真有可能去拼命。至于最后一條,下得了手嗎?誰知道呢!
(選自《閑話讀書》/[法]安妮#8226;弗朗索瓦 著 俞佳樂 唐媛圓 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1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