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頭·婆姨

《希望》雜志來電話“希望”我寫一篇談寧夏女人的文章，本來我手頭有事，但男人談起女人來總是有興趣的，有說不完的話，似乎兩千字還嫌少，因而“毅然”抽出一點時間滿足《希望》的“希望”。

托極左路線統治的福庇，我有幸以“右派”身份勞改長達22年之久，進勞改隊時年僅21歲。50年代年輕人對性之間的事遠不像如今年輕人這樣內行，再加上那時我又是個書呆子，所以對異性很少注意。到了勞改隊，才受到刑事犯的性啟蒙教育，而在那種環境，真可謂“見了母豬賽貂嬋”，對女人當然毫無審美的資格。第一次注意到女人居然也有美丑之分，而且我們寧夏女人還不錯，已經是到1981年謝晉導演和老李來銀川要將我的小說《靈與肉》改編為電影《牧馬人》的時候了。兩位對女性有較深研究的老師走在銀川街頭贊嘆寧夏女人漂亮，這才提醒了我去觀察。后來，國內國外跑了很多地方，見識廣了，漂亮不漂亮的女人見了不少，很快就具有了評論女人的資格，如不謙虛的話，現在還可說是個資深評論家，但限于篇幅，只能談其大概。

寧夏女人總體分丫頭、婆姨兩類。“丫頭”是方言，此地不作奴婢講，如《紅樓夢》中薛蟠唱的曲兒：“這丫頭不是那丫頭，無錢去打桂花油”。丫頭即普通話中的姑娘，姑娘一結婚就成了“婆姨”，從20歲的少婦到80歲的老奶奶都統稱為“婆姨”。我看，男人最大的本事大概就是能把丫頭變成婆姨，除此之外別無它能。因為寧夏人由外地各省各族遷入的居多，有雜交優勢，所以寧夏女人比其他地方確實略勝一籌，這決非我大言不慚，有優生學為根據。一、寧夏尤其是銀川市的丫頭婆姨，面部都飽滿而勻稱，極少像南方特別是廣東一帶女性的臉有如山巒般起伏不平的（特別申明：起伏不平的臉如輪廓鮮明也極具生動的美，這里我絲毫沒有小瞧廣東女性的意思，不然罪莫大焉）。二、寧夏川區水草豐厚，素有“塞外江南”的美稱，所以寧夏川區女性不論是丫頭婆姨的皮膚大都白晰細膩，再加上寧夏婦女在歷史上有參加勞動的傳統，即使到今天，遺傳因素還著作用，因而寧夏女性的軀體多數都結實而富有彈性，說她們體態婀娜也不過分。三、難得的是寧夏婦女多半溫婉賢淑，我很少見寧夏女人潑婦般罵大街的。至于丫頭更是膽小害羞，如你不信，看看報紙，你在哪里看到過有把寧夏丫頭拐賣了的消息？當然，這也有她們的劣勢，寧夏丫頭出外打工掙錢的也很少。

如果從性感上要求，其實婆姨要比丫頭耐看。我回憶，凡我見過的女性，漂亮的幾乎全是少婦，即婆姨，寧夏也不例外。多數丫頭，似乎缺乏點水分。寧夏人對女性的審美常以“水靈”為標準。“水靈”也是本地方言，這二字很傳神的。舊小說里女人常有所謂“眼睛一眨母雞變鴨”的話，推測這“一眨”的意思大約就是丫頭變成少婦了。給我寄來的《希望》雜志上美女如云，全部出自大城市，令我頗有些不平。因為西北有句俗話：“山溝溝里出鳳凰”，我以為此話不虛。到今天為止，我見過兩個令人動心的陌生美女，一是在瑞典斯德哥爾摩的餐廳，一是在寧夏偏僻的鹽池縣一家臟得可疑的小吃店里。瑞典金發美女斯文秀氣地在講究的餐桌旁吃蔬菜沙拉，山溝里的黑發美女卻煙熏火燎披頭散發地在爐灶邊掌勺，命運對人何等不公！上帝和有些守財奴一樣，總把最珍貴的東西埋在深山里。山溝溝的美女，可惜沒有機緣掙扎出來而已。現在的封面女郎們，不過是有幸運的機緣罷了。在山溝溝的鳳凰面前，我只好嘆“時也命也運也”了。還有，《希望》上別的作家寫到自己省的女性都能舉出好些本地知名美人來叫讀者羨慕，好像作家也可一近芳澤似的。而我所在的寧夏，也許我孤陋寡聞，我還真不知道出了什么引人矚目的明星，讓我無美女引以為豪，真有點自慚形穢。

這些話，女讀者看來可能不堪入目。要請她們原諒，中國還是個男權社會，連改革開放走在前邊的廣東省的《希望》，也不能免俗，可見其它地方了。什么時候在我們雜志上能請女作家大談特談“靚男帥哥”，而女作家也敢公開地直抒胸臆，品評所喜所惡，我們社會便進步了許多。

坦率地說，我還是個沒有脫俗的男人，這也是篇很落后的文章。

（選自《中國文人的另一種思路》/張賢亮 著/中國海關出版社/2008年2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