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第一圣誕樹公司的荒誕劇

老葉和他的同事

老葉發火了，一腳踢翻會議室門口的垃圾桶，發出很大的聲響。“給你們打了十八年工，到現在還欠我的錢不給。”

1月10日，老葉和另外幾位同事在深圳寶吉工藝品有限公司的會議室里，從下午3點坐到晚上8點，公司仍然沒有給他們解決加班費和生活補償金的問題。

下午兩點，寶吉公司門口旁的屋子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員工們在等待辦理離廠手續，領取生活補償金。廠房里，機器停轉，安靜得很。

深圳寶吉工藝品有限公司，這個曾經的全球最大圣誕樹生產企業在2007年圣誕節前一個月宣布重組，近千名工人在新年到來前失去了他們的工作。

廠方答應給與工人們50％的生活補償金，這顯然不能滿足工人的要求，為了能夠獲得另外50％的生活補償金，工人們坐公車到深圳市有關部門集體上訪，成為深圳的大事件。在接下來的幾天，進入深圳市龍崗區坂田街道雪象社區的公共汽車都受到了限制。

壓力之下，廠方答應將另外50％的生活補償金按30％的標準發放。

領取生活補償金的隊伍在緩慢地縮短。等了兩個小時之后，小劉辦完了手續，拿到了出廠門票。門票上“放行事由”一欄寫的是：辭工。

“很多人出了這個廠，特別是那些年齡大的，連工作都找不到了。”小劉有些感嘆，

高長昌：“圣誕樹大王”的誕生

老葉踢翻垃圾桶的會議室內有多個牌匾：“最佳勞資和諧企業”、“外商投資雙優企業”、“加工貿易企業出口百強”、“十大納稅外資企業”……

墻上還掛著幾幅大照片，其中有兩張是公司創始人高長昌和美國前總統老布什的合影。

“高老板管理公司的蹦候，這個公司還是很好的。”老葉回憶。

很多人只知道高長昌是港商，他實際上是上海人。上世紀50年代，6歲的高長昌隨家人一起從上海去往香港，在13歲那年，他成為了一名小裁縫。高長昌后來學習過產品設計與生產，這為他在1996年步入香港塑膠工業打下了基礎。

慢慢地，高長昌顯示了他在塑膠業方面的過人才華，他生產的圣誕樹在歐美市場受到歡迎，他被冠以名號——“圣誕樹大王”。

1982年，高長昌與合伙人在香港創立了寶途集團國際有限公司，他擔任主席兼董事總經理，寶途國際于1997年在香港上市。而早在1989年，高長昌從香港來到深圳，創辦了寶吉工藝品有限公司，公司主打的人造仿真圣誕樹開始插入更為廣闊的海外市場。

寶吉逐漸成為全球最大的生產仿真圣誕樹的企業，圣誕樹一項曾占該集團總營業額的80％。“工人最多的時候甚至超過了10000人。”一位寶吉的老員工說。 《華爾街日報》曾撰文報道：“寶途每年要為沃爾瑪(Wal-Mart)、Target和K-Mart等美國主要零售商提供大約600萬棵人造圣誕樹。高長昌的事業已從一間小小的工廠發展到了今天雇員超過8000人、年收入上十億美元的集團。”

2002年，高長昌把寶途集團的圣誕樹業務作價約155億美元賣給了著名的凱雷投資集團(Carlyle Group)，高長昌此舉獲得的凈收益為9000萬港元，他把這些錢投給了自己兒子剛成立的動畫制作公司。從此，寶途集團更名為意馬國際。

當年寶途國際被凱雷收購一事，曾被認為是美國基金發現中國價值的體現，凱雷亞洲投資基金聯席主席楊向東憑此收購案而聞名投資界。

所有跡象似乎都在顯示，寶吉公司的圣誕樹將生長得更加茁壯。在向凱雷集團售股的第二年，意馬國際實現了近3300萬美元的盈利。

但是，這樣的美好景象開始悄然退隱。2005年，寶途集團的運營凈虧損達到了2930萬美元，而2002年變賣給凱雷投資集團時，盈利為2020萬美元。

“2000年，我們生產了6500貨柜，每個貨柜的利潤是5-6萬港幣，到了2007年，我們生產了400貨柜，每個貨柜的利潤是2-3萬港幣，利潤正在下滑。”老葉說道。

周工程師：最根本的原因是管理問題

寶吉公司的周工程師站在擁擠的隊伍之外等著，一根根地抽著香煙。

“圣誕樹這種產品的工藝很簡單，沒有什么技術含量，甚至可以稱重量來賣的，圣誕節一過，都成垃圾了。”周工程師說，“我們在這樣的勞動密集型企業里也發揮不了什么作用，工資有時還沒工人多。”

勞動密集型的企業特征在多年前就被高氏家族注意到了。

10年前，高長昌的兒子高偉豪從美同薩克拉門托州立大學金融學專業畢業之后，向自己的父親提出建議：放棄圣誕樹業務。高偉豪認為，當競爭者在搶占價值鏈高端的時候，勞動力成本必然上升，而這對于一家技術含量較低的勞動密集型企業來說顯然是不利的。

上世紀80年代，正是為了降低生產成本，高長昌把工廠從香港搬到了中國大陸。為了滿足沃爾瑪等主要零售商的要求，高長昌開始自家生產圣誕樹所需要的塑膠和金屬部件，產品的利潤率得到提高。

“這個廠從盛到衰，一個是原材料漲價，一個是勞動力成本提高，但其實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管理問題。”周工程師分析。

周工程師介紹，高長昌把圣誕樹業務賣給凱雷集團之后，凱雷并沒有人過來監管。“企業的管理一塌糊涂，很多人想著往自己腰包搞錢。而且工人一個月可以拿六七千，你一個勞動密集型企業的工人怎么能拿這么多呢?華為就在附近，他們的工人能拿這么多嗎?”

據寶吉的知情人士介紹，寶吉去年做了5500個貨柜圣誕樹，從電腦上的數據來看，賬面上營業額有8.9億港幣，加上給外廠加工的，估計不下13億港幣，一個貨柜的平均利潤可以達到2萬至3萬港幣，這么高的利潤，但凱雷都說沒錢賺，這些錢都到哪里去了?“企業里的人能搞一點就搞一點，是這么搞垮的。”

寶吉的知情者說，凱雷看到這種情況，就在2007年9月底撤資了。“那時候貨柜都還沒有做完，香港方面不敢公布這個情況。”

給寶吉公司貸款的共有6家銀行，其中包括匯豐銀行。銀行方面透露，2007年，銀行發現，寶吉公司給銀行匯報的財務狀況和銀行了解的情況有差別，銀行于是派人進行了解和評估。

2007年11月20日，圣誕節的前一個月，寶吉公司宣布進行重組。

企業生存環境的變化

“我們從7月份開始要求補加班費，到了11月都沒給，我們估計到公司有問題了，因為，有人發現企業在賣原材料還債。”寶吉公司的穆主任說。

在寶吉公司內部，有傳言說，公司將會外遷到惠州、湛江等地。

企業紛紛外遷確實是深圳存在的現象。2006年6月，由深圳貿工局牽頭展開的企業外遷調查表明，深圳市共有119家工業企業已經或計劃外遷，涉及工業總產值90億元。其中，機械、玩具、儀器儀表、塑膠四個行業外遷企業數量較多，合計占外遷企業總數的58％。遷往地點省內集中在東莞、惠州、中山、河源等地，省外則多遷往湖南、江西、江蘇等。2007年6月的調研顯示，到2007年6月，僅羅湖、南山、寶安和龍崗四區，已經和計劃外遷的企業多達522家，其中已經外遷的499家。

2002年11月，深圳就發布了《深圳工業結構調整實施方案》，產業結構調整進行細化和升級，一大批通過高污染和低廉勞動力價格水平謀利的低端制造業，不得不另尋出路。統計表明，外遷企業中“三來一補”企業和三資企業數量所占比重較高。

生產圣誕樹的寶吉公司看上去非常符合這些外遷企業的標準，但許多員工以為，寶吉的問題和深圳企業外遷潮關系不大，外遷企業面臨的問題寶吉都可以解決，外遷是寶吉公司打出的幌子。

寶吉公司的銷售市場是海外，主要是美同市場。有分析者認為，美元貶值降低了寶吉生產圣誕樹獲得的利潤。畢竟，許多中國的外向型企業已經因此而大受影響。

但寶吉的周工程師說：“美元貶值會有影響，但現在報價都是按照商量好的匯率去報的，會考慮到這個問題。事實上，雖然企業的利潤在下滑，但我們的利潤率還接近20％。”

2008年到來之前，勞動合同法成為很多企業面臨的一個考驗。“企業在新年到來的時候和工人解除合同，宣布重組，也有規避新勞動合同法的想法。”周工程師說，“許多工人在這已經工作十幾年了。”

工人們就要離開這個廠了，一些人員已經聯系好了位于河源的制造圣誕樹的工廠。在他們看來，重組跟倒閉沒什么差別，他們從此與這里無關。

當然，寶吉被賦予的名號——全球最大的圣誕樹生產商，也與這些工人無關。事實上，誰也不知道這家企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