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淠河打撈記憶

地球上有千千萬萬條河；天體里有一條閃閃爍爍的銀河；六安人有一條絢麗多彩完全屬于自己的母親河——淠河。

說起來很慚愧，很長時間我并不了解淠河。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跟長輩走親戚，路過一條長長的河，聽到在河灣里耍水的一群半大小子唱著，淠河屁河，水清水涼，熱了洗澡，光著屁股，快活快活……抬頭一望，嗬，好寬的河。

1954年的一場大水淹沒了數萬頃耕地，沖毀了百十個村莊，卷走了一些突遭滅頂之災人們的身軀——這種恐怖的刺激已遠遠超過了一個少年心靈所能承載的負荷。多少年后，這種可怕的洪水所造成的苦難仍蟄伏在我心靈的最底層。沒想到這條老寬的河，第一次給我的刻骨銘心記憶是這樣的不可思議。

還是那個1954年吧，冬季連綿數日的漫天大雪，讓喧囂的世界變得一派清涼。山川大地銀裝素裹，分外妖嬈。

年關將近，家中無糧，母親叫我去新安集找在那里工作的舅舅求援。從六安城關下龍爪過淠河。到了下龍爪，一種奇特的景觀映入眼簾，一輛緊跟一輛的手推獨輪車，吱呀吱呀地行進在如一馬平川的淠河冰面上。獨輪車隊如舞動著的長蛇陣。車輪上冰花飛濺，車輪下轍溝漸深。每一個推車人邁著匆忙的碎步，無意踩響了冰蓋和冰蓋下流水的音律，愜意地扭動著屁股，有節奏地搖動著腰板兒，扶著車把的雙手上下擺動。不眨眼的我，如癡如醉，這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的車把勢特有的歡快之舞，它深深地植根于我的腦際之中。

結冰的淠河有一種冷峭的美。冰上的車轍跟古樓街道石板上深深車痕如出一轍，只不過二者經歷的時空相距甚遠。冰上的車轍，來去匆匆，曇花一現；青石板上的車轍，承載著厚重的歷史，收藏著悠悠歲月的風光。人站在青石板上，卻能神游千年之遠。

如今，六安的鼓樓街早已面目全非，街上的青石板也已難覓蹤跡。我曾不止一次地去古樓街尋找昔日的風景，沒想到老街竟消失得如此快捷，記憶被光陰打磨得如此平展。現實與記憶相去甚遠。現在只能在毛坦廠鎮的古街和壽縣古城樓甕門通道上，還能見到當年石板上車轍的景致。

人類的進步，總是伴隨著某種缺憾。

木制獨輪車已成為了歷史。大前年，我在淠河下游見到過一位年紀較大的農民，手推著一輛獨輪車。近前一看，與昔日的獨輪車大相徑庭，沒有了往常的神韻。過去的獨輪車，車輪子的軸、轂、輻都是用木頭做的，輪輞鑲上鐵條，車身、車輪、車把都油上桐油，古色古香。車襻子用麻線編織而成。現在偶而看到的獨輪車，車轱轆是橡膠胎，車襻子是塑料繩，車身也較矮小，失去了大氣。膠輪子皮不哧溜的，唱不出歡快的吱呀吱呀聲——那是推車人的心曲，是千古絕唱。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皖西兒女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興修了迄今為止仍堪稱世界上最宏大的人工水利工程——淠史杭，實現了祖祖輩輩夢寐以求的變水害為水利的夙愿。

五大水庫像五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大別山深處。暴雨時把洪水裝進“水柜子”里，平時發電，旱時灌溉。縱橫交錯的渠網像千手觀音，把福水送到需要的地方。

淠史杭工程是勞動人民用血汗甚至于生命鑄就的一座歷史豐碑。

記得那一年，父親隨著成千上萬的勞動大軍去淠河干渠參加大會戰。一天，母親叫我去送菜。我緊趕慢跑了兩個多小時，才到了工地。霎時，被那紅旗招展、勞動號子此起彼伏的壯觀場景所吸引。

父親在哪兒呢？我在人海中找尋。當我看到一個身體瘦削、臉龐黝黑、彎腰弓背，挑著沉重的泥筐，急促喘氣的中年人時，頃刻間我的心怔了一下，他是我的父親嗎？

身患肺結核的父親，后來就倒在了工地上。

在我還在外地求學時，在淠史杭工程快要竣工之際，父親帶著深深的遺憾走了。我們父子倆竟未能見上最后一面。每每想起，我就凄然淚下。

自從興建了淠史杭工程，皖西過去大部分只能種旱雜糧的地方，變成了水稻的主產區。我有一位親戚，他說，小時候吃山芋干子吃傷了，現在見到它胃就冒酸水。昔日荒涼的丘崗和缺水的平原，因有了灌溉條件，都變成了富庶的魚米之鄉。

偉哉，淠史杭，你令皖西人民驕傲，令我自豪！

淠河的發源地矗立著大別山的兩座主峰——巍峨白馬尖和雄秀天堂寨。我在天堂寨地區曾經工作過十八個年頭，那里有華東最大的一片原始森林，有燕子河大峽谷，有無數種珍稀的動植物，是旅游勝地，人間天堂。那里的秀色山水，讓我度過了人生最流光溢彩的時光。每到陽春時節，漫步在山間小道上，各種蘭花競艷，芳香流溢，頓時頭發、臉龐、手臂、衣衫，甚至于鞋子都沾染上了馥郁的芬香，人被一團團香氣包裹著。醇醇的花香，縈繞著陣陣清風，芬芳著花一樣的日子。當蘭花還在余香裊裊時，不經意間杜鵑花已滿山紅遍，盛開的杜鵑，擠擠挨挨，團團簇簇，高高低低，散散落落，紅紅火火，燦爛著人生的精彩。大山一年四季都有欣賞不盡的美景。

淠河孕育出了一座座城鎮，集大成者當屬歷史名城六安。

六安簡稱皋城，因上古圣賢皋陶而名。早在秦漢時期，六安就成為重要的軍事重鎮和商貿中心。前年，雙墩一號漢墓和西漢六安國王陵區的發現，揭開了古六安神秘的面紗，舒展出了一幅燦爛的歷史畫卷。

淠河流出的是一片綠色土地，物產豐饒，是國家重要商品糧基地。淠河滋潤了一片紅色土地，涌現出了共和國108位開國將軍。

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淠河兩岸發生了歷史性變化。過去農民大多居住在低矮潮濕灰蒙蒙的土墻草房里。而今，沿淠河一路走去，到處是星羅棋布錯落有致的樓房。

春日的淠河，碧波蕩漾，綠水清澈，魚游淺底，白鵝戲水。房舍、紅花、綠樹、青山倒映在水中，如一幅靚麗的山水畫。

近十年來，古老的六安脫胎換骨，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樓，一條條寬廣整潔的街道，一個個飄香飛綠的公園，一處處保存較好、修葺如舊的古建筑，讓人驚嘆不已。一副新面孔的六安，充滿著現代氣息，收藏著記憶歷史的眾多人文景觀，顯示出綠色六安、紅色六安和古色六安的無窮魅力。

淠河源頭群山環護，萬水共注，波瀾壯闊，充滿了大山的激情。走出大山的淠河，吐汁傾漿，造就綿綿之田疇，汩汩細流陶醉了皖西大地。淠河之水到了正陽關，撞了一下淮河的腰。這一撞不打緊，卻投入了懷抱，融入了大我，圓滿了自我。淠河轉入另一樂章，消融在大合唱之中……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