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玩具

這是一只用木板鋸成的小鴨子，下面裝有四個木頭輪，拉著它跑，它還會像鴨子一樣發出呱呱的響聲。

當我回老家接五歲的女兒時，她正拉著這只鴨子，在父親門前的場院里跑得大汗淋漓。暖暖的秋日照著我和父親，我告訴父親，妻子給女兒報了個興趣班，這次得接她回去了。冷不丁女兒抬頭沖我大叫了一聲：“我還沒玩夠呢！”

我有些驚訝。剛把女兒送到鄉下那陣，隔三差五就會接到母親的訴苦，說女兒每天都鬧著要回家，我問女兒原因，她在電話里懨懨地說：沒有什么玩具。吃晚飯的時候，我終于知道了女兒樂不思蜀的原因。她從外面一跳進來，就硬拉著我去參觀她的“八寶箱”，滿滿一箱子玩具。問女兒來歷，她驕傲地揚著小腦袋，一字一頓地說：“我爺爺給我做的！”

我當然知道這是我父親的“杰作”。女兒打開她的八寶箱，就仿佛開啟了一扇進入時光隧道的大門，讓我舊夢重溫。我現在還記得，當年和小伙伴們“打仗”，被他們的“水槍”逼得四處奔逃，回家后自己到屋后砍了根竹子，決心要做一支火力最猛的，結果滿手是血泡，槍也沒造好，被父親痛罵了一頓，但童心未泯的父親還是背著母親偷偷給我做好了一把，并且聲稱這是一支“槍王”。我還記得，每到放假，我們便一人扛一根鐵環進行“遠征”，比賽誰一次能將鐵環“滾”得最遠。我們在許多村子里奔跑，路上渴了就到堰塘里掬一捧冷水，也從來沒有聽說誰因此拉了肚子……兒童是離不開游戲和玩具的，但我沒有想到，我當年玩過的這些也許簡單粗笨的東西，今天還能給女兒帶來快樂。父親告訴我，他是在女兒天天鬧著要回家，萬般無奈的情況下，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先給她做了個轉動影盒。沒想到，女兒真被那幾張能夠在盒內移動的畫片吸引住了，也許是因為她親眼目睹了神奇玩具背后的秘密，極大滿足了一個小孩子的好奇心。從此一發不可收，孫女天天纏著爺爺做新玩意兒，爺爺天天都被逼著想一些新點子，一想出來，就帶著孫女房前屋后、滿山遍野地找原料，最后在孫女驚奇、崇拜的目光下，笑呵呵地精打細磨。我能想象父親在這一過程中的雙重快樂，一個是創造的快樂，一個是舐犢情深的快樂。

父親并不是民間匠人，他的師承來自何處？后來我在網上淘到了兩本關于玩具的舊書，一本是《中國民間玩具簡史》，一本是《民間玩具制作法》。原來，民間玩具的制作并不復雜，原料也往往非常簡單，很多民間玩具的誕生也許就是因為一個很樸素的念頭，或者為了哄自家的孩子破啼為笑，或者因為覺著一堆破布、幾塊廢木板扔了可惜，鼓搗鼓搗，就有了極為豐富的中國民間玩具。可是你切莫輕視其中的智慧和巧思，江蘇虎丘泥塑中特殊的縮模工藝原理，現在還廣泛運用于現代工業和科技領域呢。

我沒有按妻子的要求，接女兒回城讀興趣班。父親說：什么興趣還得進班？我看小孩子們對什么都有興趣。這句樸素的話大有哲理。當年我們“滾鐵環”進行“遠征”，經過一個又一個花木繁盛野鳥啁啾的地方，對自然和生活的興趣就是在這種追逐嬉戲中悄然誕生的。而現在，簡單的玩具已經遠去，孩子們讀各種各樣的興趣班，惟獨這種對自然和生活的興趣卻似乎越來越被漠視了。

選自《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