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是調皮活潑的女孩,她的成績很好
我讀高二的時候,妹妹讀高一。九月,剛剛開學,我在校外租了屋子,買了煤油爐,備足了洋芋。每天中午和黃昏,我和妹妹都要在小屋里生火煮面。妹妹揪面片或拉條子,而我在一邊當她的下手。
妹妹有很多朋友,包括男生,所以我的小屋總是熱鬧。有時候,我靜靜地看著妹妹和她的朋友們嘻嘻哈哈打鬧的情形,我就想,她的一生都能蓄滿這樣的快樂,該多好呀!
黃昏,我和妹妹在祖歷河畔念書。累了,妹妹抬頭看天邊的晚霞,她說,遠方的霞光下一定很美很美,有很高的樓房,很多的汽車。我笑道,那你好好念書吧,考上大學什么都就有了。妹妹笑著戳著我的鼻子說,你也是。
回去的時候,校門口,碰到中央電視臺的記者采訪,有很多學生和群眾圍觀。我和妹妹好不容易鉆進人群,就幸運地被一個漂亮的女記者“逮”住了。她的聲音很甜美,“同學,請問你的學費是從哪里來?”
“爸爸每年都要賣一頭驢,我和妹妹的學費就出來了!” 我隨口而出。
“那你和妹妹每月的生活費呢?”
“我們不要生活費,面和洋芋都是家里帶上來的!”
漂亮的女記者張大嘴巴,而周圍的同學卻哭了。他們和我們兄妹倆一樣,都是用開水煮面條的生活贏取自己的未來,為著飄渺而又真實的夢想,透支著自己的青春。
回過頭,碰到妹妹閃爍著晶瑩的眼睛。
幾天后,妹妹放棄了高中的學業,她辦完手續后才告訴我:“哥,如果咱們倆同時上高中,以后考上大學爸媽肯定供不起,還是我先上中專,你念大學的時候我就能供你呢!”妹妹離開校園的時候,白楊葉開始落了,高粱紅了,燕子回了。屋子里飄著淡淡的惆悵。
心是喜悅的,因為終于可見到妹妹了
妹妹的信來得很勤,她說著五彩繽紛的中專生活:加入了學生會,創建了書畫學社,拿到了獎學金。妹妹說外面的世界真好,鼓勵我好好讀書,加油加油。
于是,小屋再次雀躍起來。轉眼到了冬天,大雪鋪天蓋地地壓下來。那個冬天特別漫長,也特別冷,晚上,小小的火爐邊,我拆開妹妹的信。她說宿舍里的暖氣很熱,她過得很好。信里妹妹夾寄著新嶄嶄的二十塊錢,她讓我用這點錢買個電熱杯,說天氣冷的時候要多喝開水。
后來的后來,我才知道這二十塊錢是妹妹掃了整整兩周宿舍樓的過道才掙來的。
冬天還沒有結束,我卻倒在寒冷的病床上,縣醫院做的骨髓穿刺化驗,醫生一臉蒼白地告訴爸爸:速去蘭州,否則后果難料!當時,我體內的血紅蛋白只有5克,身體極度孱弱。但一聽去蘭州,眼淚一下子涌出了眼眶,終于,可見到妹妹了。
幾天后,我在蘭陸醫院醫生會診時偷聽到自己得的是白血病。那天晚上,妹妹又一次來看我,她握著我的手,很久很久地哭。 “哥,你答應過的,讓我供你讀大學的,一定加油!”妹妹輕輕地親了我的額頭,同時,一顆清涼的淚落在我的右臉……我艱難地別過身,淚如雨下。
春節將至,妹妹放寒假回家了。我的病最終會診為巨幼細胞貧血,一場恐怖的誤診,我奇跡般地“起死回生?!?/p>
臘月二十二,天晴,妹妹牽著驢子,拉著架子車迎接我們?;厝r,驢子懂事地沿著山道往家的方向走,妹妹緊緊地跟著車,給我唱歌。歌聲深情,分明是對我的鼓勵,我對妹妹,真的那么重要嗎?
楓葉紅了,我感應到了妹妹的幸福
我自己提出不再去讀書的,父母欲言又止,妹妹哭得死去活來。然而,貧窮的家庭,怎能攻克大病后高高筑起的債臺。
但是,夢想并沒有因貧瘠的生活而荒蕪,妹妹在遠方給我寄來漢語言文學的大學教程,還有厚厚的稿紙和為我整理的書摘。她在信里羅列出了許許多多沒有念大學的人成功的例子。她說我或許可以成為一名鄉村作家,聞名天下。
遠方的學子回來了,臉上驕傲的表情,打疼我脆弱自卑的心。
于是,寫信給妹妹,我一定要走出大山。我借了朋友的50塊錢,插到了鎮上的初三參加中考,幸運地考上了四川德陽的一所中專。暑假,妹妹沒有回家,留在蘭州勤工儉學。我提前來到蘭州,準備從蘭州搭乘火車到四川。
彼時,妹妹17歲,我19歲。
再次見到妹妹。她的臉曬得很黑,早晨從東部市場批發一包化妝品,然后到人口集中的地方去推銷。為了節省公交車錢,她靠雙腿轉遍大半個城市,每天也只能掙20多塊錢。
下午,妹妹身邊跟著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孩,他們頻頻對視的目光里,交融著相互歡喜的默契。公園里的楓葉紅了,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楓葉,像孩子的手掌,蓄滿全身的力量,向天空蓬勃伸展。妹妹說:“這是楓樹最美麗的時刻,絢麗的紅是她的桂冠。哥哥,我期待著我最美麗的時刻,也期待著你最成功的時刻!”
妹妹說完這句話,將目光悄悄投向身邊的男孩,眉目間多了一抹迷人。妹妹長大了。那一刻,我微笑著。
妹妹并不孤獨,也不悲哀
妹妹畢業后當了一名山村教師;我畢業后來到成都,兩年后,我成為一家小公司的銷售經理。那年春節是畢業后第一次回家。妹妹早早地在村子口接我,感覺她瘦了很多,臉色蒼白。
晚飯后,一家人圍在一起,聊到很晚,那情景真像小的時候,父親從外面打工回來,我們就圍坐在煤油燈下,向他問這問那。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神秘而遙遠。
我和爸爸睡上房,媽媽和妹妹去北房睡覺了。這時已是深夜2點。
睡意朦朧間,聽到爸爸吃力的嘆息,許是平日里勞累所致吧,我疼在心里,心想回去后一定多掙錢,以后把父母接到成都,讓他們好好享點福。這樣想著,心里聊感慰藉,睡得也踏實了。
天亮后,爸爸早早地醒了,我也醒了。憑直覺他一直想對我說什么,最后又沒有說出來。爸爸有什么心事呢,問起的時候,他爽朗地笑著說,你回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直到我回成都后,過了很多天,我收到了爸爸的一封信:
就在你回家的十天前,你妹妹做了子宮切除手術……
我一遍遍地看著那封信,不愿相信那是真的。第一時間給爸爸打電話求證,他說如果不做手術,妹妹的病情會危及到生命。
我不知道是怎么掛斷電話的,大腦一片空白。接著,淚水涌出眼眶。為什么會是我的妹妹呢?那個善良開朗的女孩,還沒有經歷人生最美麗的時刻!
后來,妹妹把這一切告訴了熱戀近5年的男友,從此,他再也沒有來看過她,電話也成了永遠的盲音。妹妹將每次打電話的日期都記下了。她很想他。
此時,我28歲,妹妹26歲。和她一起長大的女友孩子都好幾歲了。妹妹仍然孤身一人,朋友經常問我,你妹妹結婚了嗎,我說沒,又問,那你妹妹有男朋友嗎,我說有。然后,我會將話岔開,不再告訴他們關于妹妹的一切。
此時,我的心會十分難受,除了千里之外的妹妹,沒人能感受我的心疼。
妹妹的班上有20個孩子,她把孩子們教得很好,年年在縣上獲獎,有一年教師節,妹妹病了,而她的孩子們一整天陪在她身邊。和她說話,給她唱歌。
妹妹并不孤獨,也不悲哀。
地震后,我收到的第一條短信是妹妹的,以后的十天里,每隔十分鐘她就會給我打電話或發信息。她只要我的“平安”兩個字。
地震后的第五天,我給妹妹打電話,她說她正行走在街鎮上,陽光很強,她剛剛捐了600塊錢給地震災區,她說很想領養一個那里的孩子。
妹妹在全國最貧窮的山村里教學,沒有誰比我更明白這600元的重量。
我的心含著微笑,我大聲地對陽光里的妹妹說,你是最棒的! 永遠,永遠。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