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春月】：我贏的是自己

體育競技場上常常以成敗論英雄，能獲得金牌或成為明星的運動員屈指可數。世界冠軍、奧運冠軍是站在金字塔尖的，而那些鑄成金字塔身的運動員們卻往往隱在光芒之外。默默無聞的他們平時訓練苦、付出多，他們的成就感來自哪里？他們靠什么來支撐和認可自己？關于這些，女子體操運動員白春月在很早的時候便想通了。

她說：“在當時，我就已經明白，一個人的成功與否不是單純憑金牌來衡量的，最重要的是要清楚，體育帶給了我們什么，教會了我們什么。在那段經歷中，我成長得很快，以至于對此后的人生都起到了重要作用。”

先天條件并不好的白春月在練習體操的過程中承受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但她是教練眼中最自覺的孩子。

王立明教練說，這輩子不可能再遇到比月月訓練更自覺的孩子了。1994年，王立明來到北京隊，開始了他的教練生涯。接手月月這撥孩子時，許多人都說，白春月就算了，這孩子天賦實在一般，基本不可能練出來。說實話，王立明也覺得這話不無道理，月月的個子太矮，身體條件也很一般，確實不太適合練體操。然而同時，他無法拒絕那雙透出渴望、倔強神情的眼睛——他交代的任務，哪怕再難，月月都認真完成，從來不偷懶。一段時間后連王立明都受不了了：這孩子，怎么那么能練啊，這么大的運動量她都能承受！這么想練，那還能不讓她練嗎？先農壇那間體操房，不知灑下了月月多少汗和淚。她努力想用勤奮去彌補先天帶來的缺憾。一段時間后似乎也看到了成效，她練得更賣力了。1998年，月月從北京隊進到國家隊。但事實上，國家隊看中的是王立明。可他走了就沒人帶白春月，所以才“摟草打兔子”似的把月月帶進了國家隊。沒有人說什么，然而月月心里明鏡兒似的。在北京隊時，她通過勤奮努力證明了自己，在隊里站住了腳，慢慢樹立了一些信心；然而一到國家隊，放眼一望，都是好隊員，白春月好像都快被淹沒了……訓練課上，王立明讓月月在高低杠上做“騰身后切”。月月和以前一樣，乖乖地在高低杠上一遍遍地尋找感覺。一天，兩天……可不管怎么努力，還是達不到要求。“嘣”的一聲，又摔進了海綿坑。王立明有點急了：怎么回事？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月月站起來，輕輕說：王導，太難了……一句話澆滅了王立明所有的火氣。他頓時冷靜下來。第一次，月月沒有按教練的要求完成任務。憑他對這孩子的了解，他知道她一定已經盡了全力，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白春月一如既往地默默付出，以常人不能企及的毅力與勇氣堅持下來，一次次證明自己，一次次超越自己。她深知自己天賦不夠，所以她告訴自己，她的競爭對手不是別人，而是自己。1995年城運會嶄露頭角，1998年進入國家隊，1999年全國體操錦標賽全能亞軍，2001年大運會4項打頭炮4項成功……成績不是沒有，卻總是離那最閃亮的光環半步之遙。

羅格曾經握著白春月的手對她說：“希望在2004年奧運會上能看到你比賽的身影。”可是，2001年白春月告別了她摯愛的體操運動場。

2001年第九屆全運會是白春月的最后一次比賽。完成最后一個動作時，她心里竟異常的平靜，她淡然地走下運動場。鮮花與掌聲已成落地之塵埃，勝利與喜悅也已經成為曾經的輝煌。事隔多年，春月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作了這般描述：“真的跟平時我所想象的那種即將退役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很多復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那是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總之我就記得對自己說了一句話——這就全部結束了。”

結束總是預示著新的開始。白春月從北京體育大學畢業后，依然選擇了與體育有關的工作。她以不同的方式堅持著自己的體育夢想，再一次超越了以前的自己。大學畢業后，她從事體育行政管理方面的事務，現在主要為備戰奧運的運動員做些保障性工作，尤其關注興奮劑的問題。就目前從事的工作來看，她正以另一種角色參與體操運動。在白春月心中，多年來對體操的情感永遠揮之不去，每當她走到體操館，看到小運動員們正在訓練，她都會主動幫他們看看動作技術。一見到那些熟悉的體操器材時，她也很想上去走一走。

2001年德國科特布斯舉行的體操世界杯分站賽。那次賽上白春月獲得了單項女子平衡木的金牌。但她念念不忘的絕對不是那塊金牌——而是那次比賽是在一個大的背景和前提下完成的。2000年悉尼奧運會召開之前，春月在隊里的總積分排在全隊第3名，按照常理是非常有機會參加奧運會的。但因種種原因，最終她只作為中國體操女隊第一候補運動員的身份去了悉尼。

對于她來說，這實在很殘酷——這等于否定了她一直以來最基本的信念：哪怕再艱難，只要我刻苦努力，就能實現自己的理想。自小從事體操運動，目的就是為了那屆奧運會，但努力了這么多年，這個夢想依然落空了，她瞬間被巨大的挫敗感包圍。她想不通，為什么我比別人努力得多，卻就是得不到回報？王立明教練無言以對。他不能說，月月，也許你選擇體操本身就是一種錯誤；他也不能說，很多事根本就不能用公平與否去衡量……他只覺得，生活中現實的一面，過早地顯示在了月月面前。太殘酷了。

但是沒辦法，競技體育就是這么殘酷。奧運會后，經過王立明的勸說，白春月回到了體操房，開始了一如既往的訓練、比賽……她終究沒有放松對自己的要求，而是轉變了另一種思想，她要和自己比賽，她要超越自我而非別人！她決定要在別的運動員還沉浸在獲獎的喜悅中時，自己暗地里練習新規則。這個決定讓她重新找到了自己，那些已成事實的遺憾也化作挑戰自我的最大動力。她對提升自我的渴求以及為此付出的努力讓她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就這樣，在如此大的壓力之下，她取得了2001年的體操世界杯賽冠軍。

春月重視的自然并非“冠軍”的頭銜，而是心態轉變與自身成長的過程。比賽就那么幾分鐘而已，而賽前賽后經歷的，才是最普通也是最真實的人生。白春月的另一位教練陸善真也曾說過：“衡量一個人成功與否不能只看金牌。月月的成功可能不為人所知。相對于她自身的條件來說，她所取得的成績，已經足以自豪；在超越自我的程度上，她所達到的高度，可能是有些世界冠軍、奧運會冠軍都無法企及的。她對體操的敬業和執著，感動了周圍所有的人，對全隊精神的塑造作出了很大的貢獻。”

自知曰明，自勝曰強。自知者英，自勝者雄。白春月挑戰自己，忘卻自己，戰勝自己，超越自己。她跳出了傳統意義上有關輸贏的局限，以瀟灑的心態漂亮地戰勝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