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一老

在雨湖公園里，每天都會出現(xiàn)兩個老人，一個是七十多歲的老爺子，一個是九十多歲的老太太，他們經(jīng)常手牽手漫步在公園里，老太太還時不時大聲喊著老爺子的小名：“小來子!”公園里的一些年輕人聽了，都覺得很有意思，跟著起哄，可老爺子并不理會這些年輕人的起哄聲，只要老太太這么一叫，他就會大聲答道：“哎!媽!我在這兒呢!”老太太聽了，臉上立刻露出滿意的笑容。

原來，這就是老錢和他的老母親。俗話說：家里一老，如有一寶。可老母親實在是太老了，又患上了老年癡呆癥，整天糊里糊涂的，兒孫們都嫌她、不要她，可老錢怎能不管他的老母親呢!雖然老錢腿腳不方便，又有心臟病，可老母親是他這輩子最親的人啊，是生他養(yǎng)他疼他愛他、為他操勞了一生的人啊。這些年來，老錢一直領(lǐng)著老母親住在老屋里，雖然艱苦，但他仍十年如一日地照顧著老母親。

日子一天一天過著，兩位老人也越來越老。老母親的身體倒還硬朗，老錢身體卻越來越差，他不禁擔心起來：萬一自己哪天不行了，誰來照顧他這個老母親?

這天，老錢又坐在老屋的院子里發(fā)愁，他看著在一旁照顧小貓的老母親，老母親的樣子很天真，像個不懂事的孩子，老錢不禁啞著嗓子喊了一聲：“媽!”

“哎……”老母親答應(yīng)著，她茫然地抬了抬頭，看了老錢一眼，問道：“小來子，你不舒服啊?你等著，媽這就給你去抓藥。”說著老母親起身進了屋里，從她的零食柜子里抓出一把糖果塞給了老錢。老錢接過糖果，苦苦一笑說：“謝謝媽。”

老母親見兒子露出了笑臉，似乎松了口氣，又去照顧小貓了。老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萬一自己真有個三長兩短的，可該怎么辦?老錢正想著，屋里的電話鈴響了，他忙起身去接電話，不料他這一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他手里拿著的糖果也撒了一地。一旁的老母親見了，走過來把毛巾毯子蓋在老錢的身上，嘴里喃喃地說：“真讓人操心，睡覺要記得蓋被子呀，小心著涼了。”

那屋里的電話還在執(zhí)著地響著，老母親聽了，皺了皺眉頭過去接了，聽筒里有人問：“奶奶，我爸呢?”老太太莫名其妙地問：“哦，你爸?你爸是誰呀?”打電話的是老錢的兒子，他一聽就知道奶奶又犯糊涂了，于是改口問道：“你家小來子哩?喊他接個電話!”這樣一說，老母親似乎明白了，她小聲對著話筒說道：“別吵!小來子剛睡著了。”說完，她“啪”地一聲就把電話掛了。老錢的兒子聽了奶奶的話，還以為爸爸真的睡著了，也沒在意就掛了電話。

老母親又跑到院子里，蹲在老錢身邊打量著他，可能是擔心地上涼，她試著想把兒子挪到躺椅上去，可她畢竟年紀大了，哪里還能挪動?于是她對著貓兒喝道：“過來幫我把小來子抱到椅子上!”貓兒看了看老母親，“喵”地叫了一聲躥上了房頂不再理她。

老母親見貓兒不理她，便自言自語道：“也不知道這地上涼不涼?”仿佛是為了尋找答案，她干脆自己也躺到了地上，睡了一會兒，她感到好冷，就趕緊爬了起來：“小來子!起來!地上涼!”見“小來子”并沒理她，老母親急了，她大聲喊道：“我生氣了!我生氣了!”這是老母經(jīng)常用的“殺手锏”，不管在什么時候，只要她一這樣喊，老錢對她百依百順了。可一回，老母親喊了幾聲后，見兒子依舊不理她，老母親有點急了，她想去找人幫忙，可剛走到院門口，卻出不去，因為以前她總喜歡往外跑，丟過好幾次，后來老錢也怕了，沒事的時候他總是緊鎖著鐵皮院門。

過了幾分鐘，老母親吃力地把一把椅子搬到院墻邊，費勁地爬到了椅子上。老母親雙手扶著墻頭，小心翼翼地望著外面，巴望著能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這時，剛好隔壁的田大嬸買菜回來路過這里，她看到了墻頭上探出的腦袋，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喊道：“老太太，您這是怎么了?小心點!別摔著!老錢——不，你家小來子呢?”

老母親看見田大嬸，混濁地眼睛頓時一亮，她激動地喊道：“快來幫我把小來子抱到床上去!他一點都不乖，這么大的人還睡在地上，喊也喊不醒!”田大嬸聽了老母親的話，就覺得有些蹊蹺，忙在門縫里往里看了看，果然，她看見了昏倒在地的老錢。田大嬸急得扔掉了菜籃子，連忙跑去喊來一些街坊鄰居，大伙一起砸開了老錢家的院門。此時老錢昏迷了十多分鐘了，過了一會，大家叫的救護車到了，老錢總算得救了。看著大家準備把老錢弄上救護車，老母親急了，邊哭邊抱住老錢：“不要帶走我家小來子啊，他平時很乖的，從不睡地上，你們不要帶走他，我這就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很乖的……”田大嬸趕緊拉住了她：“老太太，‘小來子’病了!他們是醫(yī)生，是救他的人!是好人!你放心好了，過幾天，等‘小來子’好了，他自己就能回來了。”老母親聽了，這才放下心來，讓車子開出了院子。

經(jīng)搶救，老錢的病情緩解了，知道老錢住院后，兒子帶著孫子趕來看他，帶來的營養(yǎng)品堆了滿滿一病房。老錢見了很開心，見他這么孝順，他趁機又提出由他來照顧老太太，可老錢說了好幾次，兒子就是不愿意接茬，他擺出了各種難處，理由一大堆。這幾天老母親一直都是田大嬸幫忙照顧著，但聽田大嬸說，幾天老太太總在家里嚷著要來找她的“小來子”，田大嬸一再向她解釋“小來子”生病住院了，她便不斷地把零食柜里的糖果挪出來，讓田大嬸帶她一起把“藥”送到醫(yī)院給她的“小來子”。田大嬸可不敢?guī)鲩T，怕把她弄丟了，但老母親不依，在家里一個勁地鬧。老錢知道后很擔心老母親，就打算提前出院。

但是禍不單行，就在老錢住院的第二天，他那上中學的孫子小米突然出車禍受了點傷，也住進了這家醫(yī)院。這下兒子和兒媳急心疼壞了，急得直掉眼淚，整天就守在孩子的身邊。老錢出院那天，是他的兒子一個人送他回家的。

老錢這里還沒進門呢，遠遠地嘴里就喊道：“媽!我回來了!”他的話音剛落，卻見田大嬸從院子里慌慌張張地跑出來：“不好了，老太太不見了!我心里想著你反正就要出院了，剛才就沒鎖院門……可我就上了個廁所出來，老太太就不見了!剛才我已找過一圈了，可就是沒見她的影兒，這可怎么是好?”

老錢一聽急壞了，連忙讓大家分頭去找，他不顧大家的阻攔，硬是拖著病體也出去找了。可大家找了大半天也沒找著老母親，而這時眼看著天就快黑了，老錢急得心臟又有點難受了，但他忍著沒作聲，他只是在想：這么冷的天老太太會跑到哪兒去呢?忽然，他想到了一個地方，連忙加快了步伐。

雨湖公園里，這么冷的天居然還有好多人擠在一處，似乎在看著什么熱鬧。老錢他們連忙撥開人群擠了進去，只見人群中心，竟然是失蹤的老母親。只見老母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頭上扎著一塊方巾，臉上表情也很怪異，她的手里拖著一把很大的掃把，掃把上掛著一件小孩子穿的那種夾克衫。她一邊拖著掃把在原地里打著轉(zhuǎn)，一邊嘴里還念念有辭，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周圍的人看了，都說她是個瘋子。

老錢的兒子一見，知道她準是又在這給誰“叫魂”了。這“叫魂”這是一種民間的迷信說法，說是由上了年紀的老人給生病的孩子叫，這樣病了的孩子才能快點好起來。他不由得火冒三丈，沖過去一把抓住奶奶的胳膊：“奶奶!誰讓你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我們?yōu)榱苏夷悖恢迸艿浆F(xiàn)在，你倒好，跑到這兒來搞迷信活動!”

老太太聽了孫子的喝斥，嚇得閉上了嘴，不敢再說話。老錢見了，很生兒子的氣，他拉開兒子的手，冷冷地說道：“你想嚇死她嗎?讓開，讓她繼續(xù)!”兒子聽了，只得放開了手，老母親一見到老錢，頓時一臉驚喜：“小來子，你回來了?好了吧?”老錢連忙笑呵呵地答：“好了，媽，謝謝你給我叫魂了，都是把我叫好的。”聽了老錢的話，老太太忽然不安地扭了扭頭：“不是，我還沒給你叫呢……”說著她怯怯地看了孫子一眼。這一下老錢來了興趣，忙問：“那你這是給誰叫呢?還有誰病了?”他看了一眼掃把上的衣服，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是誰的。

而這時，老母親想起了她還沒做完的事，便一臉嚴肅地撿起了地上的掃把，繼續(xù)轉(zhuǎn)起了圈，嘴里喊著：“小米，嚇著了吧?嚇著回來吃飯喲!小米，嚇著了吧?嚇著回來睡覺喲……”

大家一聽，不由都愣住了，原來她這是在給受傷的曾孫子小米“叫魂”呢!再一看掃把上的衣服，那果然是小米小時候丟在老錢家的衣服。這時田大嬸恍然大悟地說：“我說老太太這兩天總是在家里翻箱倒柜呢，原來是這樣!——那天我只當她真的糊涂了，就多嘴把小米受傷的事告訴她了，沒想到她還記著呢!”

田大嬸的話，觸動的大家的心，特別是老錢的兒子，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