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打通的兩個電話
姨媽
地震發生的時候,我還在和同事開玩笑:是不是中午喝多了,所以使自己腦袋暈得慌。因為從未感受過,所以,那種不關痛癢的新奇總是成為笑談。而僅僅是10分鐘后,我就接到了在天津讀大學的表弟驚慌失措的電話:老家那邊大地震了!趕緊打電話回去!
我依然心存疑惑,“大”?究竟是多大?會不會也和北京一樣,僅僅是那數十秒的抖動?電話撥回去,信號中斷。持續半個小時,沒有接通,開始有點害怕。而半小時后,終于打通媽媽的電話:她說,那邊劇烈地震,不少房子開了裂縫,他們現在已經逃到廣場地帶,一切還好。90歲的外婆下樓不便,地震發生的時候,是他們小區的物業人員把她抱了出來,現在大家都在一起。
而我以為心可以放了下來,媽媽卻說:不過,我們聯系不上姨媽,姨媽的單位剛組織他們去九寨溝,出發才一天,怕她在路上……等看看地震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們再做打算。
我心揪了一下,但依然對地震沒有任何頭緒。而回家看新聞,才知道這次地震,比當年唐山那次,還要強烈,而四川的許多地區,都遭了災。新聞中,各種死亡的畫面越播越多,我終于害怕,不停地想著姨媽,想著她現在在哪個地方,想著她從小就在身邊的愛護,想著當年高考時她每天晚上給我熬的湯和糖水,想著北京非典時她每天的電話以及發動所有她能認識的人給我捎的東西,想著每一次我回老家她就親手給我煉一礦泉水壺的油辣子讓我帶回北京……想著這些,看著電視里的畫面,我害怕,但拒絕絕望。
從5月12日開始,我每隔1小時,就給媽媽打一次電話,問姨媽的情況,他們聯系了九寨溝當地的所有賓館、旅行社,卻得知,從地震開始,就沒有旅行團到達那里。到了5月14日,依舊沒有姨媽的任何消息,家里人決定,自己開車,沿著公路,尋找姨媽的下落。而截止到我寫下這篇,家里依然還在四川的山路里搜尋姨媽。沒有任何消息。
姨媽,我知道您一定會安全回家,您必須要安全回家。因為您知道,我從來就沒有準備好您將不在我的身邊。所以,您為了我一定會回來的,對嗎?!
表姐
地震發生之后,我第二個電話,打給了表姐,她在成都,今年情人節剛結婚,姐夫是都江堰人。自然,電話一直打不通,持續了好幾天。我只好給她寫了個電子郵件,問問她那邊的情況。過了兩天,我收到了她的回信:
“弟弟:見字如面!
我一切都好,成都雖然震感嚴重,但我們都躲過了。不幸的是你姐夫,他家比較嚴重,地震發生后,他和他家里人完全沒有聯絡,我們想盡辦法,從成都趕回了他老家,他姐姐家的孩子以及姑媽一家,都沒躲過……這兩天一直在哭,我們都從來沒經歷過這么大的災難,有時候想想自己還活著,真是天大的幸運。


雖然如此,我們還沒來得及為他家料理后事。他家這邊本來就是個小城市,家家認識,而家家都遭了災。雖然自己家里都有死了的人,但一想著也許別家的人還可能活在廢墟下面,認識不認識的,都跑去幫忙刨。大家都是邊哭邊在救人。
從小到大,你和我都是沒吃過什么苦的人,現在也一樣。但這次看著這一切,我終于想到:我們應該時刻對我們的生活感恩,更應該回報。所以,我暫時不回成都了你也轉告家里的人,說我一切都好,我決定先在這邊做志愿者,然后去北川。這是我能做而且必須要去做的事,你自己在北京好好保重!有什么消息我會及時告訴你!
愿一切平安!
姐字”
姐,愿你平安!
媽媽說:她要收養一個地震孤兒
地震發生的那天下午,我正好出去到華貿中心采訪。我想地震的剎那,自己應該正在地鐵里,所以沒有絲毫的感應。走出地鐵的時候,街上的人熙熙攘攘,一如往常。于是我毫無知覺地走進華貿中心的大堂,大堂里空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我按下電梯,電梯里也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電梯一層層攀升時輕微的顫動。
按照約定的時間到達,對方公司的大門卻已經鎖上。我還在心里腹誹,一個前臺大姐急急忙忙地沖出來,問我做什么。我同她說找誰誰誰,她說,那人逃出去了……怎樣也沒想到會遭遇“逃”這個字眼,然后才知道,剛剛地震了。大姐拎著東西從消防通道下去了。
心里還在覺得伊們大驚小怪,仍舊按了電梯,施施然走出去,才發現,大樓的樓底,密密麻麻都是觀望的人群,對自己剛才的傻大膽開始后怕不已。
當時,陽光晴好,來來往往都是車流,不知為什么,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正在發呆,忽然接到老爸的電話,詫異這個奇怪的時間會接到家人的電話,就聽老爸問:“你們北京地震了嗎?”我傻了,他的消息不會這么靈通吧?“我們家里地震了,持續了一分半鐘,你那里沒事吧?”我家遠在貴州腹地,與重慶緊鄰,怎么可能與北京同時地震?什么地震難道能夠覆蓋全國?一時間,種種災難片的開頭出現在我的腦海中,心里開始發毛了。
那是2點30分的時候。
到下午3點的時候,消息就明確了,四川發生特大地震。
我家離四川,僅僅百余公里。
再次給家里電話,幸好,通訊什么的都保持通揚。老爸說,當時,他們全都在家,正在午睡,忽然被玻璃嘩嘩抖動的聲音驚醒,然后發現靠在柜子邊的小侄女的童車也在撲撲跳動,家人慌忙跑到院子里,即使在平地上也有很明顯的震感,許多地上的東西開始移位。震感持續了一分半鐘,然后停止了。剛剛停止,老爸就開始用手機撥我和弟弟的電話。我在北京,弟弟在哈爾濱念研究生,一家分隔三地,要是真有什么,完全伸手不及。還好,一家平安。
四川發生特大地震,震中在汶川的消息確定后,我的大堂姐一家,徹底崩潰了。堂姐夫是工程兵,正駐扎在理縣,理縣緊挨著汶川縣城,后期電視新聞中大家都熟悉了這個地名。當時沒有人知道該怎么辦,跟堂姐夫完全無法聯系,他媽媽當時就暈倒了,堂姐強自鎮定,左手握住右手,把右手腕生生握出一道青痕,只有兩歲的小女兒不知發生了什么,哇哇大哭。直到三天過后,家里才接到消息,堂姐夫沒有事,但是,部隊已經開拔,去挖通向汶川的公路了,小女兒甚至沒有來得及同爸爸在電話里說上一句話。
電視里天天是強制傘降、強行開路的消息,堂姐一家人只能天天守在電視機前,巴望能看到一眼堂姐夫的鏡頭——但是一個也沒有,他在最前線,不知安危如何,家里人只能苦苦祈禱。
到5月13號的時候,我收到在貴陽做護士的高中同學短信,她被選中加入醫療救援隊,當天就向汶川開拔了,再收到她的消息是兩天后,她說,每天要進災區接傷員,然后一刻不停地救治,一天只能輪休兩三個小時。許多當地的醫護人員,一直在救傷第一線盯著,卻不知道自己的家人生死如何。
5月15號的時候,媽媽哭著跟我說,她想收養一個地震孤兒。
這就是地震發生后,在我家發生的故事,我們離地震那里還很遠,沒有受到實質性的波及。但是,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我們的骨肉,都在地震發生的地方,與災民一起患難與共。我是個典型的自由主義者,從來不看官方報道,但是,這一次,我想溫總理的話說出了許多人的心聲,“我們始終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