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是一種病

思念是世界上最無用的事情，你既不能因為它而得到什么，又要為它而付出代價。

1

我的寢室里住著四個女孩，除了我之外都是北方人，一個個牛高馬大身強力壯，驃悍得很，大冷天的穿著薄薄的外套在室外冒著西北風(fēng)踢足球，而我的手腳細(xì)得就像火柴梗，連稍微堅硬的食物也消化不了，只能在寢室用室友的電飯鍋煲薄薄的白粥維持體力——北方女生沒有我這么怕事，違章電器想帶就帶想買就買來了。

“我喜歡冬天！”睡在我斜下鋪的西北女孩大笑著，露出滿口貝白的牙齒，“只有冬天我們才能出來玩雪！還有滑真正的冰！”

“俺和以前的男朋友就是在冬天認(rèn)識的！”下鋪的東北女孩說。

“哎？”斜上鋪的山東女孩忽然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我沒吭氣，問道，“老四，你干啥老窩在寢室呀，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唄，過幾天咱和男生宿舍有一個聯(lián)誼你可別忘了啊！”

“喔……”我喝過粥，睡在床上，瑟瑟地發(fā)著抖，我的羽絨服和棉衣都從衣櫥里拿出來蓋在了身上，像豌豆公主身下睡的二十層又二十層的床墊。可我的骨節(jié)嘎拉嘎拉地叫，牙齒咯吱咯吱地響。

不是我的被子不夠厚，而是我實在太怕冷。

這幾天我做夢的時候常常做一個同樣的夢。我回到了久別的故鄉(xiāng)，這里的冬天像一塊溫潤的玉石，盤旋著薄薄的涼霧。我穿過潮濕的石板小巷回到家。我親愛的小哥哥，穿著年前那件深紅色的大衣，立在我的臥室門口，仿佛是在歡迎我的歸來。

但是我所有的美夢都只能在深夜的模糊意識中完成，天還沒有亮，我就將在寒冷和失落中醒來，寢室里的其他三個人睡得正香甜，發(fā)出響徹云霄的鼾聲。

2

大學(xué)里有這么一種娛樂方式，叫做寢室聯(lián)誼。表面原因是兩個寢室為了歡度某個節(jié)日又不至因缺少異性的存在而冷場，以深層的視角來追究，無非是為了幫助各位優(yōu)秀男女青年脫離單身的窘境。

我們寢室和男生寢室的聯(lián)誼定在這一年的平安夜，十二月二十四日，活動方式是唱KTV。男生們出錢付了包場費，女生們負(fù)責(zé)買零食——這一天我跟著室友們在超市中狼奔豕突，最后的成果是瓜子數(shù)斤花生數(shù)斤礦泉水若干外加山東大姐認(rèn)定可以提升可愛指數(shù)的水果棒棒糖。

就這樣，我們寢室四個人每個人叼著一支白色梗子的棒棒糖提著大袋的瓜子花生礦泉水，氣勢十足（除了我）地殺進了市中心某大KTV包房，東北二姐和西北三姐以她們慣常用來射門的一腳踢開門，那一刻男生們正在打牌，隨著門開而抬起的臉?biāo)⒌匾话祝腥藢⒓埮贫堵淞艘坏亍獞?yīng)該不是驚艷，我站在姐姐們身后，充足的光線穿過我們射進昏暗的包房。

直覺告訴我，這四個男生全被我們的勇猛嚇傻了。

結(jié)果這次聚會有點不歡而散的味道。只有一個男生后來還給我打了電話，我想了半天想不起他的臉，只好支支吾吾地應(yīng)對。他說，我去你們宿舍找你，請你吃飯吧！

我說，等一下。

我飛奔向我的書柜，打開抽屜，找出錢包，里面還有二塊半。

我抓起話筒，說，好吧，你什么時候過來？

他說，我現(xiàn)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于是那一天我吃了我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餐飯。那個男生是西北人，嗓門大，人也豪爽，吃起飯來嗦羅嗦羅毫不含糊，只是他老想和我說話，往往嘴里的飯還沒往食道里運就開始向我噴，結(jié)果真的噴了我好幾臉。

我貌似冷靜地將臉上的飯粒和青菜末擦了一次又一次，心里面的悔恨卻如煉獄之烈火熊熊燃燒綿綿不絕，我想下次就算沒錢吃飯也不能這樣跟來了，那個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

室友們開會總結(jié)聯(lián)誼經(jīng)驗的時候我對這幾個男生再也沒想法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那件紅色外衣被滿天的塵土染上了一層骯臟的土黃，小哥哥被爸爸媽媽趕出了家門，委屈地看著我，好像在說，連你也不喜歡我了嗎？

不，不是的。我起床的時候有點莫名的惶恐，聯(lián)誼活動并沒有沖淡我的思念，而是使得它變得更為鮮明，也更為強大了。我向窗外望去，雪已經(jīng)停了，厚厚的白雪開始慢慢融化，一年中最冷的時候即將來臨。

3

思念像寒冷一樣可怕，它幾乎將我的意志悉數(shù)摧毀——溫度幾乎達到有史以來的最低點，我的思念則隨之升溫，我太想回家，太想小哥哥了，我在室友們的眼中迅速憔悴下來，上課走神，寫論文發(fā)呆，舉起暖水瓶倒熱水，沒倒進杯子，而是倒在了自己的腳上。

為了消除，至少是削減這種思念，我在深夜睡前圍著操場跑十個大圈，直到面色慘白，精疲力盡，雪滲進了運動鞋里，化成綿綿的水，又凍成堅硬的冰，而我已經(jīng)麻木，拖著灌鉛的雙足“哐當(dāng)”一聲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太陽出現(xiàn)。

隨著太陽出現(xiàn)的還有管宿舍的阿姨，她長著一張鬼斧神工的苦瓜臉，左手拿著一大把陶瓷頭或者金屬頭的熱得快，右手提著一只巨大的電風(fēng)扇，對著我們和我們的電飯鍋抬了抬下巴，說，沒收。

這之后，我更加不敢買違章電器了。

4

電飯鍋被收走沒兩天，期末考試結(jié)束，輔導(dǎo)員說，你們可以走了。

于是我終于回家了，這里的冬天像一塊溫潤的玉石，盤旋著薄薄的涼霧。我穿過潮濕的石板小巷，走進久違的家門，和親愛的爸媽問好。

我問他們：“小哥哥呢？”

我媽說，小樣，在你的房間門口等著你吶！

我激動到欲罷不能，忙沖向臥室，小哥哥果然在這里！我高興地抱起這個家伙親了一口，在地板上以腳尖為圓心轉(zhuǎn)了一個圈，嬌嗔道：“我先去吃點東西，等會我們一起睡覺吧！”

“什么?學(xué)校沒暖氣？”我媽在餐桌上把眼睛鼓得老大，“那你為什么不把你小哥哥帶過去？”

“違章電器學(xué)校是要沒收的。”我急急忙忙往嘴里送著滾燙的白粥，打算抓緊時間好好補一個暖和覺——

沒有電熱毯的冬天實在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