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榮的交通人生

王德榮，中國交通運輸協會常務副會長、亞洲運輸學會副會長和國際物流與運輸學會院士、中國分會會長。他與交通打了一輩子交道，經歷和參與了我國改革開放以來交通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全國第一部交通技術政策的制定，全國綜合交通網規劃、長江三角洲交通運輸規劃和汽車、船舶發展戰略的制定等等。走入老年，他的心依然為中國交通的成就而振奮，為交通業面臨的種種難題而沉重，他思索著，行動著……

一個沒有中學文憑的大學生

1934年，王德榮出生在雜技之鄉河北吳橋的一個貧寒之家。青少年時期，王德榮經歷了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還當過兒童團團長。1948年，濟南、滄州、天津相繼解放，王德榮一家人終于迎來了新生的希望。1949年，王德榮小學畢業了，隨后到河北二中（現滄州一中）讀中學。“每學期要花費30元人民幣，而那個時候，雞蛋才2分錢一個，家里根本就拿不出來這么多錢！”30元的開支令王德榮中途退學。1952年，王德榮考入了天津鐵路技術學校，后轉入石家莊鐵路運輸學校學習，因為中等技術學校不收學費，還管吃飯。

1954年王德榮畢業了，學校希望他繼續深造上大學。但王德榮并不這么想，這么多年上學，家里的日子過得特別苦，自己一畢業，分配工作后就可以每月掙到幾十元錢，這對家里太重要了。

這個時候，王德榮的母親，一位普通的農村婦女，改變了他的想法，也從此改變了他一生的軌跡?！爱敃r，學校勸說我的母親，說我聰明，而且學習用功，應該繼續上大學。”我母親沒文化，不懂得這些，她告訴我黨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家里再過幾年苦日子不要緊?！本褪沁@樣樸素的想法鼓勵著王德榮走進了大學校園。

1954年，一個既沒有初中文憑又沒有高中文憑的王德榮考上了北京鐵道學院（現北京交通大學）。王德榮一邊補習高中的基礎知識，一邊努力地學習專業課知識。大學的第一個寒假，王德榮沒有回家，堅持補習化學參加補考，因為第一個學期他的化學成績只有4分，其他科目則都是5分，他要補考那個5分。四年后，王德榮以全5分的優異成績畢業，并被評為“北京市三好學生”。

改革開放帶來科技發展的春天

畢業后，王德榮被分配到國家經貿委，參加籌備綜合運輸研究所?！澳莻€時候，全國上下經常搞階級斗爭，后來‘文化大革命’又來了，說實話，雖然我也進行了綜合運輸網規劃、聯運等多方面的研究工作，但沒能為國家做出什么貢獻。我這人愛學習，愛調研，那段時間我積累了很多知識?！?/p>

1978年，國家的工作重點從階級斗爭轉到了經濟建設，“我很震驚，也很振奮。”一時間，氣象萬新，國家提出要在13個領域制定技術政策，交通運輸是其中之一。綜合運輸研究所也恢復了（“文革”中，經委和研究所都被撤銷了），王德榮任研究室主任，并承擔交通運輸技術政策的組織和起草工作。

交通運輸技術政策提出了13條建議，而后來我國交通事業的發展也體現出了這個政策的觀點。首先，王德榮提出要調整運輸結構，即鐵路、公路、水路、航空和管道這5種運輸方式，當時鐵路承擔了70%的運輸任務，公路發展嚴重不足，航空運輸也不發達，全國才有十幾個飛機場，縣、團級干部必須有證明才能買飛機票。在政策中我們提出要調整運輸結構，在繼續發展鐵路的同時，要加快公路、水路、民航的發展。

建設高速公路是王德榮組織大家寫進政策的又一條建議。1981年，王德榮去日本考察，對日本滿大街跑汽車非常羨慕，“我就想，什么時候我們也可以滿大街都是汽車啊，當時意識到現代化也是我們必須走的道路。汽車數量肯定要增加，應把建設高速公路寫進技術政策。但是社會上的看法不一致，有的人認為高速公路是高消費的表現，只有資本主義才有啊。我認為鐵路運量大要搞復線，汽車多了怎么不能上下行分開呢！最后還是折中了，建議取名為汽車專用道（高速公路），批準的名字是適合我國國情的高速公路。”

加快公路建設，修建高速公路可不是紙上談兵，融資成了大問題。“國外高速公路靠征收燃油稅建設，但是當時我國只有100多萬輛汽車，開征燃油稅對于加快公路建設只是九牛之一毛。當時，廣州為了加快公路建設，實行貸款修路，收費還貸的方法，這對我們也是一個借鑒。根據受益者負擔的原則，可考慮誰買車誰負擔，建議國家征收汽車購置費，國產車10%，進口車15%；養路費由10%增加到15%，1985年國務院批準了這項建議，同時廣東省的經驗允許收過路費、過橋費，收費還貸的經驗也得到推廣，公路的建設資金有了保障。

這個交通運輸技術政策中還包括了很多內容，比如城市內優先發展公交車系統，鐵路應加快實現電氣化、內燃化，逐步代替蒸汽機車等等。當時提出在城市內發展公共交通，限制私人交通，主要是指限制摩托車。比如，摩托車在北京就沒有發展起來。”

此項交通技術政策榮獲了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

規劃長三角交通運輸網和京滬高鐵

進入上世紀90年代，王德榮的交通研究事業蒸蒸日上。而他的工作與世界銀行的合作也越來越多。比如長江三角洲交通運輸發展規劃和中國國際集裝系統的發展研究等，都是王德榮任中方技術負責人與世界銀行合作的。

90年代初，長江三角洲交通運輸發展規劃是原國家計委和世界銀行利用澳大利亞贈款的合作研究項目，研究安徽、浙江、江蘇、上海三省一市的綜合交通發展規劃。

”90年代是中國經濟快速發展的時期，2000年運輸需求是多少是一大難題。比如在預測2000年上海港的集裝箱吞吐量時，課題組提出吞吐量要實現300萬箱，有些同志對我說：‘這怎么可能，箱子在哪兒？’因為當時才幾十萬箱。我就對他說，‘沒有箱子，叫什么改革開放’。事實是，2000年上海港的集裝箱吞吐量超過400萬箱。”

再如1992年，上海虹橋機場剛剛改建完，“當時我們預測到2000年以后虹橋機場的運輸能力難以承擔上海的經濟需求，上海就要建一個新機場，在浦西沒有地方，所以就在浦東畫了個圈?！倍?，浦東機場以及高速公路的規劃等都由藍圖變為了現實。

1993年，中國交通運輸協會及社會上有識之士就曾提出修建京滬高速鐵路的建議。“四委一部（國家科委、計委、經貿委、體改委和鐵道部）組織課題組，即京滬高速鐵路重大技術經濟問題前期研究，研究建設的必要性，技術標準、集融資、運價和管理體制等問題。經過多方面的考察，課題組建議應建設最高水平的鐵路，設計速度350公里/時，運行速度初期250公里/小時，遠期300公里/小時，定價可以不超過航空運價，投資回報率也不錯。”雖然京滬鐵路的建設幾經周折，多年來的辛苦，終于盼來了結果，就在采訪王德榮的前幾天，京滬高速鐵路開工的消息傳遍了祖國的大江南北，王德榮及其同仁們十多年前的建議終于要成為現實。這一研究成果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王德榮的故事還很多，他是中國第一個地方鐵路發展政策的起草人之一，還是研究過中國汽車工業發展戰略和中國造船工業發展戰略的人……

王德榮主張，交通運輸是公共服務產品，公共服務的普遍化是我國發展的方針。比如青藏鐵路，我們就是要方便西藏自治區的交通，就是要讓自治區的人們富裕起來。無獨有偶，2008年1月中央電視臺新聞聯播報道，西藏自治區2007年結束了長達15年的財政赤字歷史。雖然這兩者之間并沒有什么必然的直接聯系，但鐵路對經濟發展的重要意義不言而喻。

“我被人家稱為中國物流風云人物”

上世紀90年代下半期，王德榮開始關注物流?！爸袊俨话l展物流，就要吃虧。我國自新中國成立以來實行的計劃經濟，計劃經濟的特點是計劃生產、計劃分配、計劃消費。同時，計劃經濟還是短缺經濟，只要分配到物，如何流就考慮不多了。而進入90年代下半期，中國出現了兩個大的變化，一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基本建立，二是我國加入了WTO，中國生產、流通企業要面臨國內、國際兩個市場的競爭。如果不抓好物流，將降低中國企業的競爭力。于是，1998年，根據原國家經貿委的委托，我組織人承擔了中國物流現狀與發展對策研究，結論是我國物流要實現跨越式發展?！?/p>

之后，根據原國家經貿委的委托，于1999年底又組織了國家經貿委、世界銀行聯合召開國際物流發展論壇，五六百人參加了這次論壇，從此物流被中國經濟界逐步重視。

在引起公眾的重視后，我又受國家有關部門的委托，進行了物流發展戰略、規劃、政策的研究，很多建議已被國家有關部門采納。

“其實我是客串搞物流的，但卻被人家稱為中國物流風云人物。實際上，我只是提醒中國經濟界認識到物流的重要性，加快我國物流的發展?！?/p>

展望2020年欣慰與憂慮

他說：“我這一輩子就干了兩件事，一是提出了很多交通運輸發展方面的建議，看著這些建議變為現實；二是呼吁國人對物流的關注?！?/p>

近日，國務院剛剛批準了王德榮參加主持的我國中長期綜合交通網發展規劃。王德榮說：“上個世紀，6億人實現了工業化，消耗了全球60%的能源，這個世紀，30億人要實現工業化，全球的能源不足以支撐。目前美國約1.2個人擁有一輛汽車，德國、法國和日本1.5－2個人一輛汽車。而我國目前原油年產量近2億噸，年進口1億多噸，我國的能源不可能支持我國走歐美國家交通發展的道路?！?從能耗方面看，發展鐵路最適合我國國情，如果鐵路的CO2排放量為1，則公共汽車為1.8，汽車和飛機的消耗為6。

“在我國，要加快鐵路發展。因為汽車、飛機要消耗石油，而火車消耗電，煤炭、水、太陽能和風力都可以發電，所以能用鐵路的地方要盡量用鐵路?！蓖醯聵s的建議就是要優化運輸結構，在繼續發展公路、民航等的同時，加快鐵路、水運的發展。目前我國鐵路發展嚴重滯后，“山西省每年近2億噸的煤是通過汽車運出來的，這讓人家其他國家笑話?！蓖醯聵s，這個一輩子與交通打交道的人，說出這樣的一句話，讓人覺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