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母的賬本

一

她對親生母親并沒有印象，母親離開家的那年，她還太小，兩歲，是沒有記憶的年齡。與父親一起生活到5歲，便有了繼母和一個大她3歲的哥哥。

繼母開了一家水果店，同父親的感情似乎很好。那時，父親在一家工廠做臨時工，領著很低的薪水。

就這樣，平平淡淡地生活，直到10歲那年，父親所在的工廠出現舊廠房坍塌事故，4個工人被壓在下面，其中就包括父親。

父親出殯那天晚上，她夢見，自己衣衫襤褸地沿著街頭乞討，不時地有男孩子向她身上扔石子，罵著。醒來后，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極強的恐懼感。

從那天開始，繼母幾乎沒有對她笑過，說話時也是大吼大叫，與父親在世時完全不同。她想，果然是后媽的作為，自己一定要快快長大，離開這個家，再也不要回來。

二

繼母沒有讀過多少書，她的兒子學習成績也一般，中學畢業后讀了中專。可繼母卻命令她，必須拿第一，不然就別回來。

盡管她的學習成績不算差，可距離第一名還存在著很大的距離。于是不得不學習，萬家燈火已熄滅后，唯獨她的燈還亮著，有時候實在困了，就趴在桌子上睡一會兒，醒來洗洗臉，接著學習。

期末考試成績公布，她的名字向前躍了二十多名。排班級第三。她卻用力咬著嘴唇，沒有一絲勝利的喜悅。

放學后當她猶豫著走進家門，已經知道成績的繼母指著墻角罵，不爭氣的廢物，跪著去。

那晚，她一直跪著。為這句“廢物”，她發誓要考上大學，重點大學，畢業后掙很多的錢，然后她要把錢摔在繼母臉上，問她，你當年說誰是廢物?

三

繼母水果店的生意大不如前。她只能祈求上天保佑，繼母千萬別掙不到錢，那樣就無法供她讀書了。

那天，住在隔壁的同學來找她，是繼母開的門。同學說，周家玉借我的參考書看完了沒有?快中考了，我也著急用。

第二天，繼母就給了她100塊錢，說，去買書吧，買和人家一樣的書。她的心剛剛被溫了一下，卻立刻又被繼母的話冷卻回來，這100我記在賬上，你掙錢了得還我200，加倍還我。

她真的考上重點高中，又考上了重點大學。她背著厚重的行李離開了那個不算家的家。繼母轉過身去，給她一個冰冷的背影。

她在外做了兩份家教的工作，掙來的錢雖不多，但也可以供自己讀書和生活。大學的生活豐富多彩，她找回了自己的同時，逐漸把繼母從腦海里抹去。

四

大三那年春節前夕，她接到了繼母兒子的電話。他只說讓她回去一趟，沒說其他。

回去后，還是那棟房子，還是那些擺設，只是，冷冷清清的，繼母的兒子坐在一邊抽煙。不知抽了多少煙后，起身給了她一個破舊的日記本。

她當然認得，那是繼母的賬本，專門記她哪年哪月花了什么錢。她冷笑一聲，拿起賬本，抬頭看了他一眼，問，怎么，現在就要我還錢?賬本里，掉出了一個存折，她猶豫著打開，上邊存有兩萬元。

她沒有想到，那不是賬本，而是繼母的日記，更沒有想到的是，繼母已經去世了，并且把房子留給了兒子，把賣掉水果店的錢留給了她。

打開日記，一頁一頁翻下去，她的手開始顫抖，有眼淚噴薄而出。

繼母說，老周，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家玉帶大，讓她做個有出息的人。

繼母說，你別怪我對孩子狠，家玉不同別的孩子，她沒有親生父母，她必須堅強、自立、忍耐、刻苦!

繼母說，家玉沒有考第一，我罰她跪著，那是在跪你，她不考第一，最對不起的是你。

繼母說，老周啊，家玉考上大學了，重點的，她可以自己養活自己了……我笑了哭，哭了笑，我也該歇歇了，我累啊!

繼母說，家玉，你從5歲跟著我生活，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樣，你怎么就不回來看看呢?

繼母說，我這老肝病，越來越嚴重，估計也活不了幾天了，想找張照片當遺像都沒有，前些年只顧著干活了，怎么不知道照張相呢……

摘自《北方人》2008年第1期

編輯 任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