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策劃一個品牌項目,我在莫斯科已經過了不止一個新年,但在莫斯科郊外過新年,還是第一次。在俄羅斯,從圣誕到新年是連著過,假期很長,在這兩個快樂的節日間,人們探親訪友,迎接來年,心情都很輕松。
“想不想感受一下俄羅斯家庭是怎么過新年的?”朋友海波正準備去莫斯科郊外親友家過新年,于是邀請我。“好啊!”我求之不得。
海波駕車,在稠密的林叢國道上穿梭,兩個多小時,才到了這座他與俄羅斯親友提前預訂的度假村。看似鄉村、實是賓館的四層矮樓,竟然堆聚了百十個俄羅斯家庭。
海波的俄羅斯親友早已到達,已帶著醉意,一見我們就蜂擁過來,擁抱親吻——女士的親吻,春情蕩漾,男士的親吻,粗莽別樣。最糟的是一位叫蹩基的壯漢,濕漉漉的嘴唇在臉上咂出響來不說,還用銼一樣的胡茬在你臉上戳兩下,冷出一身雞皮。海波的岳父海達爾擁抱我時,高爾基式的兩抹短須輕撫面頰,關切的細語淺送耳畔:“喀坷吉拉(感覺怎樣)?”“納拉瑪尼,絲巴細巴(還可以,謝謝)!”他驚訝地用中文說:“俄語,很好!要學!”我說:“放心,我會竭盡全力!”
海達爾露出會心的笑容,我這時才發現,他平時總是鎖緊的眉頭和他的高爾基式胡須,今天竟如此可愛動人。
走進俄羅斯人家的歡聚時光,才徹底地感到這個民族的浪漫與熱烈。

午夜11點,所有的賓朋都新衣加身,一次性的禮帽、頭飾、裙裾、彩帶全都披掛起來,簇擁著來到一樓的綜合餐廳。最吸引眼球的是火焰般的孩子們,紅得耀眼的太空服,泛著白毛的小皮靴,在人群中流螢般穿梭——小扮老,老扮小,客串得沒了分寸,熱鬧得一塌糊涂。
蹩基把一個搖滾樂手的熒光彩色披發帶到自己頭上,借酒意站到了主持人的位置上,對著大家不停地忸怩作態,扮著鬼臉。主持人詼諧著自己編好的節目,蹩基詼諧著自己的醉態。這樣的情景,俄羅斯人好像很習慣,沒有人對此表示厭煩。好在主持人一上來,蹩基已自動變換了角色,在音樂中成了主持的伴舞,肥碩的臀部,圍繞主持人靈活地擺動出吉普賽女郎的幅度。同來的俄羅斯親友,聽任他的愚頑,也隨音樂搖擺,任場面鬧騰下去。
餐廳按不同的度假群落安置好擺滿食物的條桌——香檳、葡萄酒、伏特加;果汁、香腸、火腿;沙拉、魚子醬、烤肉;面包、魚、蔬果。午夜十二點,當電視里總統的新年祝辭余音一落,“嘣乓”的香檳開啟聲便東一下西一下地響起;“烏拉”的歡呼聲四處響起。預留的舞池迅即旋風般瘋狂起來,一米八十以上的俄羅斯女郎,長發瀑布般甩動,使舞池狂野,尖叫聲不斷;魁梧健壯的俄羅斯小伙兒,招風引蝶般地圍聚左右,脫去長衫,在迪斯科旋律中展露勁健。舞一陣、吃一陣的瘋狂我已經習慣,這樣的瘋狂延續到第二天清晨。
只有我和海波兩位中國人。有美女的目光不時地在我們身上閃爍,我知道,那目光帶著好奇——這兩個中國人,怎么與這班俄羅斯人如此親近?終于,一個圈舞的游戲中,兩位跳瘋了的姑娘跑過來,拉起我和海波的手,旋進舞池……
這是一個上去就能跳的舞蹈,后面的人扶住前面人的腰,只要在奔跑中能將臀部來回擺動,就能掉進這個歡樂的旋渦。我已很久沒有這樣的經歷,好在有伏特加,“酒壯英雄膽”,我竟然也扯著女郎的裙裾瘋狂地甩開了腰臀!
想起了久違了的兒時游戲——丟手絹與老鷹抓小雞。孩子的純粹,竟然能在俄羅斯成人的歡樂中掀動起來,這么生動,這么歡樂。
今年夜的這個俄羅斯家庭,與去年相比有了明顯的變化:安妮婭的姐姐丹妮婭與丈夫離婚,這次只有她一人帶著孩子;一米八三的大丹妮婭,與丈夫分手三年,為孩子在年夜又聚到了一起。海達爾的現任妻子卡嘉,比女兒安妮婭還小一歲,與安妮婭、丹妮婭撕扯在一起,姐妹一般,可勁兒地瘋,了無芥蒂;海達爾則與前妻端著酒杯依偎著敘舊。
祥和,溫馨,繾綣,美好——“俄羅斯風格”,我想起莫斯科一個煙草的品牌。是啊,這種在中國看不到的人文情景,在俄羅斯卻如自然生長的林木般隨意,自然。
海波悄聲告我,蹩基正在追求大丹妮婭,可今天的大丹妮婭有穩重、魁梧端莊的前夫廖薩陪伴,蹩基一定很尷尬。我搜尋著醉態的蹩基,此時正瞇縫著眼睛,獨處在一個角落,不時地向舞池中與廖薩擁在一起的大丹妮婭瞟上一眼。借音樂的喧囂發出幾聲怪叫,然后扮著鬼臉扎進舞池,狂蹦一通。熒光紙做的披發,使他在狂歡的人堆里十分搶眼。他是在以酒、以喊、以怪樣來釋放心底的郁悶嗎?從他不時瞟向大丹妮婭的眼神,我能感受到他的憂傷。
驚異于俄羅斯人的情感方式,他們的節日、音樂、美食,都如此自我。腦中晃過俄羅斯雪中高大的林木;晃過俄羅斯鄉村別墅雪中溫情的亮眼;晃過俄羅斯親友變幻無常的家庭和婚戀……一口一杯伏特加,舞池通宵達旦瘋狂地旋轉,俄羅斯人家的新年夜,就這么歡騰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