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蟲夏草

生如夏草，死如冬蟲。這大抵就是我聽過電子藝人Takayuki Joe第四張個人專輯《Good Morning》后腦海首先冒出的語句。雖然有一點邏輯上的紊亂，卻雜糅并細碎地反映了那些寧靜片刻的深邃。如果再就著逗號前后的詞組，對末尾兩個字進行一番順序調整，不難拼湊出這篇不合時宜的碟評標題。春夏恍惚而過，還未來得及用耳畔的旋律注入一絲清涼，這里已經是一片枯黃秋色——我們縮小著彼此的活動范圍，能反復咀嚼這張Joe醞釀達3年之久的電子原音作品已是閑暇時分彌足珍貴的事情。

關鍵宇是“慢”，俗話說慢工出細活，一點不為過。年滿34歲的Joe“出道”很晚，直到2002年在東京新貴廠牌Cubic發表第二張個人專輯《Mushl-No-Ne》(譯為《蟲之響》)時才逐漸引人關注，而Cubic的主腦就是紐約廠牌12K底下化身Fourcolor的Eletronic-Acousuc曲風活躍分子——Keilchi Sugimoto。2004年芝加哥獨立廠牌Locust(出版過前地下絲絨的短暫成員，實驗小提琴手Henry Flynt的數張佳作以及冰島電子明星二人組Matmos一張毀譽參半的左翼舞曲集《RatRelocation Program》)發表其同樣細密豐富的第三作《Micro Filres》之后，Joe神秘失蹤般地陷入了沉寂。《Good Morning》一如那個美好依然的問候詞，在初春季節交替的時刻為我們揭開縈繞在答案四周的紗幕，敞開胸膛，送入縷縷剔除雜質的清芳，恰似昆蟲振翅，海納百川的組舞。

這是東京獨立電子廠牌“流動的音符”(Liquid note)發表的第一作，由Joe包辦了全部視覺設計，內頁收藏攝影師Harura9和Mma拍攝的14頁花鳥魚蟲圖案，稚趣童雅且精益求精。把音樂視為一件立體的工藝品，延伸到圖紙、包裝甚至現場表演時作配合的VJ，本身就非常可取且值得推廣，Joe兼顧全程每一個細節的態度更體現了一個資深音樂人的職業素養(畢竟他面對的是自己大氣晚成的心血之作嘛)。No 9其實也并非他一人化名，全稱No 9 orchestra，Joe僅僅是這個魔法室內交響樂團的指揮和靈魂，在完成了作曲，吉他、電腦軟件等核心部分的制作工序后，他邀請SasamaShinichiro、Uran Okaltma、Shlka Jun等爵士樂手來為專輯潤色并增添枝葉，于是在以IDM節奏，Ghtch雜音和Micro-Pop線條打底的音景中，你還聽見溫情舒暢的貝司、鍵盤、鋼琴和真鼓甚至小號，薩克斯與DJ搓碟在不同層次上的交相輝映!用Downtempo節拍的懷舊把田野錄音的美曼融合，以音樂靈巧而瞬息萬變的元素去詮釋大自然的何其豐富，這些大大超乎了那些尚未做好充足準備的耳朵所意料，早期Mintmal味道的實驗電子已被剝去了不夠親和的外衣，從極微擴散到細微，是一個形體逐漸豐富的過程，仿佛露水帶有韌性的圓滑。至于有人把《Good Mormng》稱作Joe最為杰出的一張專輯，我想絕不過分。

同名曲“Good Morning”明朗歡快，就像“一日之春在于晨”的諺語，環境采樣里出現的鳥鳴，使人神清氣爽地面對沖泡在綠茶里的美妙光景，蔥郁的鼓擊與星光一般漣漪起泛音的IDM旋律配搭一氣，如晨霞在靜謐之中散往湖畔，斗轉星移。中段催人上進的弦樂，后段模擬水滴濺落聲的合成器，由Joe手頭清新異常的吉他掃彈穿針引線，和后搖滾一樣非常注重情緒變化，卻遲遲沒有綻開的瞬間，剎那，你明白連貫不亂的旋律才是真正取悅你的東西。與之對應的“GoodNight”，用深沉的木貝司彈撥壓軸，更低處，清淡的Microsounds合唱是一簇簇射向夜幕的信號童年的煙花、伙伴的笑聲與蟋蟀安靜的催眠曲，有一些天真的，又少不了的賭氣。

“Life of The Sun”一開始吉他幾個頗為動心的撩撥會令你誤以為是一首鄉村民謠，37秒凸浮身影的Downtempo節奏有一點點Bossa Nova的輕松和奔放，1分50秒后閃現了微暗的手鼓，與光滑修長的鍵盤音階、晶瑩剔透的筆記本電腦小動機，愈發用力陶醉的和弦琶音仿佛幾條小溪匯合一處，迅速突破了沙灘，向著更寬廣的咸潮的海水進發。

“Shift”在音序排列上大做文章，鍵盤，合成器、雜音、橫笛等多個層次參考了古典室內奏鳴曲的結構，通過漸強漸弱的方式醞釀著堅硬骨骼，直到2分14秒勾魂的吉他才讓你意識到自己已如蝴蝶跌進蛛網，貝司與真鼓讓富實、彈性的節奏顯現，持續不斷的上飄感，你幾乎下意識的從座椅上躍起。靈魂不再只是一具空殼，注入陽光、水分，卸下包袱，我們改變一次前行的速度(好比歌名，Shift有“消除”、“移動”之意)。

“Left the Wind”開始小節出神入畫的鋼琴片斷，婉轉悠閑的笛聲酷似日本原音電子奇才Takagl Masakatsu(高木正勝)的構思，但要除卻那些大步踏過一路濺開水花的IDM碎拍。“FriendComes From East”徹頭徹尾的大雜燴精神不需懷疑即是展現了Joe聲稱對于“Micro-Cosmos”(微觀宇宙)概念的追求，他利用詼諧吊詭的合成器音調、細膩精致的五或八度音階甚至DJ的搓盤采樣與長號小號等原聲樂器一道“混響”，樂此不疲，4分4秒，適當的爵士風格的留白暗示了高潮，一連竄挺身而出的鋼琴音符與模棱的女聲采樣、煽情的薩克斯獨奏伴隨至尾。樂隊演奏結束，一曲終了。那小節通過琴鍵體現的精髓，相信足以構成入駐年度Top10電子原音專輯的不二理由。

我們只有在回憶消逝的事物時，才會閃現出美麗。寒光爬滿白霧叢生的玻璃窗口，暖氣因內分泌故障而嚴重失調，依然可以想象著一束常青藤蔓，將鳥語花香的世界納入堅實的臂膀之中，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