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是于今年年初進行的,后因多方原因阻隔,遲遲未能發表,故文章尚未提及四川地震受災一事,特此補充說明。)
Q:春節過后你又回到了故鄉成都,那么長期在外漂泊的這幾個年頭里,對你來說這座城市的變化大嗎?最近都有什么樣打算?吳卓玲(以下簡稱吳):大,我幾乎不分東南西北了,除了我父母家周邊的區域。我打算用最短的時間重新熟悉這個城市,租下一套房子,把我自己和我那些七零八碎的東西安置下來。
Q: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想要開始一段在成都定居的生活?
吳:成都是綜合了各方面因素的最佳選擇:一是離父母近一些,我在外漂泊多年,現在終于能多一些時間陪伴他們。二是消費相對北京那樣moderncity便宜很多,我不用花去太多的時間去干活掙錢,結果只為了租房打車。三是交通便利,去全國任何地方(甚至西藏)都很方便,四是音樂環境不錯,現在成都也有不少做音樂的人和演出場所,氣氛和資訊都比較好。但在成都安家并不等于定居,我只是想有一個屬于自己安穩的窩,隨時可以出去玩,隨時可以回來住。它更像是一艘航母上的機場。
Q:說說過去的一年中你遇到的三件最令你感動的事情。
吳:1)5月的某B下午,從拉薩我住的小巷走路去一個街區外的法國朋友家吃飯,在路上直接被陽光曬飛了,感覺異常幸福。2)8月的某日下午,接到一個電話,得知最好的女朋友和喜愛的人同時背叛了我。整個事情“感動”得我完全無語。3)10月某日晚,從天安門西站出來,在陰冷的街上遇到了前來迎接我的好友,他騎車載著我去喝酒。
Q:去年夏天結束后,怎么想到了要回北京復出呢?很久沒有作正式的現場表演這點會不會影響到你自己的心態,老實說,一開始你在舞臺上面會不會稍微有點緊張?
吳:那半年里寫了一堆新歌,想要演出,正好摩登天空辦音樂節,我就趕去參加了。我一貫上臺都緊張,不過那次倒還沒什么感覺,可能是因為去年在拉薩也常演出,離開拉薩前的那天晚上我還在一個小酒吧里做了一場小聚會,演了一晚上。
Q:那么你的新專輯計劃現在具體進行得怎樣了?它和星期三旅行時期最大的不同都反應在哪些方面?吳:我原先想著可以就用我在拉薩錄好的器樂部分,只需在北京找一個棚重新錄唱就可以了。后來發現原先錄的有些過于粗糙,所以打算3月份進棚重新正式錄這張專輯。編曲方面可能會有一些改動,我只希望能盡量做得更精細一些,因為那些歌本來就很簡單,氛圍和氣質就是最需要突出的地方。和原來“星期三旅行”時期的作品相比,我覺得最大的不同就是心態的轉變。現在我使用的幾乎都是原聲樂器,因為我不想再追隨時髦的模式做音樂,況且長期在西藏生活,根本就不想聽聒噪或緊繃繃的音樂。這些新歌我覺得比以前更為成熟大氣,并且多數為中文歌詞,那是因為很多歌都是獻給朋友的,或者是我的生活中發生的真實事情,我覺得還是用中文表達更合適。
Q 重新以樂手或者觀眾的身份參加大型音樂節,會不會比較興奮?
吳:剛到摩登天空音樂節現場的時候,突然看到眼前出現那么多人,四處皆是熱鬧景象,自然是很興奮了。就在半個月前我還去墨脫徒步10天左右,那種不見人煙的森林峽谷跟大都市的繁華喧鬧完全是兩個迥異的世界,就像從中世紀跳進了太空時代
Q:你有過以后應該盡量不再寫英文歌詞并且堅持母語創作歌詞的想法,主要是為什么呢?
吳:堅持用中文寫歌,并不是因為我寫不好英文歌詞,我甚至覺得我的英文歌詞寫得相當不錯。但我現在更喜歡另一種方式,就是你寫出來的歌應該更具有現實意義,而非虛構出某種情節,或者套用一兩句簡單的英語發泄情緒。那樣的歌太多了,但真正打動人的太少。你寫歌唱歌,那首先要讓聽眾能明白這首歌在說什么,然后才是能不能打動人,要不就直接玩純器樂的得了。所以,既然我想寫現實生活中的題材,那就用我自己的母語來唱,這是順理成章的。
Q:為什么現在演出時,你經常會對臺下觀眾說,感覺他們沒有認真在聽?是不是說你對你的音樂風格還是有那么一點的不夠自信?
吳:說老實話,我真是覺得自己的歌都很好聽,但是如果臺下的人沒有認真在聽,就只有兩種可能要不就是我沒演好,無法讓觀眾提起興趣,要不就是觀眾的素質欠缺。我在D22有過一次演出,當時樂隊沒有參加,就我一個人在演,臺下有一些中國年輕人,一桌年紀比較大的外國人,樓上還有幾個外國年輕人。我發現中國年輕人都在大聲聊天,樓上的外國年輕人小聲交談,只有那一桌年紀較大的外國人非常認真在聽,即使他們聽不懂我的歌詞。我覺得那桌外國人至少是尊重了演出的人。換句話說,你既然買票去看某個演出,就應該認真去看吧,如果不滿意或者覺得不對路,完全可以走人啊。況且我現在寫的歌都不是節奏強勁,能讓滿場人跟著pogo的,這種清靜的室內樂如果不安靜地聽,那還不如不聽。是不是得要我專門端把椅子到你家客廳里,親自唱給你聽呢?原因可能就在于,真正適合做安靜的民謠演出的場地還沒有開發出來,現在國內專業的演出場所其實只是專門做樂隊演出形式的livehouse,要不就是酒客為主的酒吧,我不能要求大家必須安靜去聽,那就有些過分了,所以我只能這樣想,好吧,你們要聊天吹牛,我就給你們獻上一段舒服的背景音樂吧。
Q:經常聽到有朋友說你外表上看簡直不像是年齡已過30歲的人,有沒有過一絲暗自竊喜的心理?說說你對“成熟”這個詞的理解吧?吳,你肯定知道我會回答什么,成熟肯定不僅僅是看外表啊。我認為成熟應該表現在對自己和對周圍的世界是否建立了一套完整的理解體系。是否有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不管是哪種原則。如果你的心理層面已經差不多發展完善了,不會有太大的變數,那就說明你成熟了。我只是外表看上去年輕,但這并沒讓我感覺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反倒覺得有些尷尬。
Q:你認為自己是一個懂得節制的人嗎?看你平時抽煙很兇,有沒有考慮過今后的健康問題?
吳:我的確不太會節制,尤其是在干自己覺得特別有意思的事情的時候,就會不吃不睡地干下去。我也確實考慮過健康問題,所以最近開始努力戒煙了。
Q:你對現在的生活狀態滿意嗎?不滿意的地方又主要體現在哪里?
吳:比較滿意,當然總會有不滿意的地方,因為人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我還需要好好修煉。近兩年來最不滿意的就是總是沒有錢,得想辦法找活干。
Q:假設有一天你發現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其實是由另一個世界的人發明的一項游戲,并且根本不可能由我們的努力所改變,你會不會很抓狂?吳:差不多4年前我就這么想過了。甚至上高中的時候就看過一個科幻故事,說的是同一個意思。抓狂啊,倒還不至于吧,我也不是有特別強的控制欲的人,那完全不是我能解決的問題。
Q:你一直相信有輪回和來世的存在,那么你覺得信仰宗教與否(比如佛教)能對生活的態度和方式產生質的影響嗎?有朋友說,相信來世會讓人變得更懶惰,不夠嚴肅而積極地去面對今生今世,關于這點你怎么看?
吳:我掌得宗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能產生影響的就是信仰。其實歸根到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就看你信仰什么(什么都不信也算在內)。信仰決定了你的價值觀,你的價值觀又決定了你的生活態度,行為舉止。我覺得相信輪回和來世反倒會讓人更積極去面對現在的生活,不是為了這輩子怎樣去賺錢享樂,而是為了多做一些對自己和整個世間都有利益的事情。
Q:平時你很關心一些國家和國際上的大事,也說過“感覺自己和現在這個時代很脫節”這樣的話,會不會有些自相矛盾?
吳:不算太矛盾吧,我經常看新聞,但都是一些不良現象被曝光了,哪里又打仗了,哪里又在談判了這一類的事情。娛樂和流行信息我其實了解得非常少,所以很多最新名詞,或者新出來的偶像明星我都沒有聽說過,更別說時新的玩法、吃法、叫法了……
Q:作為一個生性直率的人,客觀地評價一下你自己是不是一個很重“義氣”的人呢?有沒有因為性格方面的問題而吃過苦頭背過黑鍋?
吳:“生性直率”應該是別人給的評語吧,我覺得我應該是思維簡單,不擅處理人際關系的那種人。吃過的苦頭太多了,黑鍋也背了挺多,反正不算少。
Q:你希望別人采取怎樣的方式與你溝通和交流?
吳: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基本上都是被動接受,別人愛怎樣就怎樣,我只能努力搞清楚與我交流的人到底要說什么,然后表達清楚我自己的想法。
Q:你心目中的“另一半”應該個什么樣子?
吳:哈哈,有的時候是這樣的,有的時候是那樣的,這個問題太八卦了吧
Q:如果今后有了自己的小孩,你會怎么教育他/她?或者說一定要教會他/她懂得些什么?
吳:最重要的是傳承下去一些基本美德,怎樣尊重體諒他人,怎樣提高完善自己。
Q:你似乎一向都很拒絕那種所謂的“很沉悶”的影片?是不是因為你本身骨子里就過于嚴謹了啊?
吳:沒有啊,要看心情嘛,偏好也分時間段的啊。我骨子里的確是一個很認真的人。我希望我能對自己負責,對家人和朋友負責,對我做的事情負責。我覺得這些責任感是合理應當的,而嚴謹是相對的。我看重的事情都會表現出很嚴謹,不在意的生活細節我就不太嚴謹。
Q:后來在北京的時候,你跑去紿一個臺灣導演的叫作《一千三百萬個單身浴缸》的話劇作了現場配樂,以前從來沒有干過類似的工作,其間有好玩的新鮮感嗎?
吳:有,從開始接到劇本就很新鮮。我參加話劇每一次的排練,理解劇情結構,到和Dead J一起為那出劇創作音樂,再到后來參加每一場演出,整個過程對我來說都是一種新的體驗,雖然也有厭煩無趣的時候,但總體來說都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Q:這些年在北京、拉薩、成都這幾個城市問東奔西跑,輾轉往復,有時你也厭倦過嗎?
吳:有些煩,因為總是這3個城市,我想去些別的地方,體驗其它更新鮮的東西。
Q:你去年回北京過了好幾個月在朋友家“借宿”的生活,因為要準備做音樂所以暫時沒有固定的工作收入來負擔自己租房,也遇見過好幾次幾乎身無分文而且還壞運氣不斷的情況,那時有沒有過一絲像“眼前一片漆黑”似的極端絕望的念頭?面對自我懷疑的時候,你一般會怎么做?
吳:“一片漆黑”遇到過兩次,但都是因為突然停電了。你說的那種心理上的“一片漆黑”還沒有出現過,至少這次在北京沒有。我最最最絕望的時候應該是02年左右,那時在北京完全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思想很混亂,失去了精神支柱。所以我就出了趟遠門,去拉薩找一個很好的朋友。一般需要解開什么心結的時候,我都會選擇上路,投身到陌生的環境中,換一個角度看待自己遇到的問題,思緒就能慢慢理清。
Q:2007年夏天你徒步200公里去了墨脫。經歷了這個事情,在那邊你認為自己都“看”到了些什么?
吳:看到了很多很養眼的景觀啊,雪山,野花,綠樹,小溪,瀑布……還有螞蟥,馬幫,各種動物,這些都寫在《白馬狗熊》那首歌里了。你說的“看”是指心里所見嗎?我想我“看”到的就是最真實的大自然,最初人與大自然之間的緊密和諧的關系。我還“看”到了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大城市居民們是如何生活在一個人造的現實中,把自己和大自然隔離開。
Q:在阿里圍著崗任波切轉山,一天走了50公里的山路,當時你覺得繼續這件事情主要依靠的是勇氣還是毅力?或者別的什么?
吳:依靠一種信念,就是相信自己能走下來,類似于向自己挑戰,看看自己能不能完成它。
Q:在翻譯《小熊維尼》這本書的時候,會考慮其實你也是在借助語言的方式與那些小讀者們進行間接的精神交流嗎你喜歡童話嗎?
吳:我很喜歡的童話都是比較有寓意,或者比較貼近成人世界的那種。《小熊維尼》的原著其實是適合所有年齡階段的讀者,任何成人都能看得津津有味。所以我感覺非常幸運能翻譯如此優秀的一部著作,因為它不單是作為一項工作,更讓我從中獲得享受,同時它也是一種挑戰,我想盡力使用簡單的語言,能讓小孩讀懂,同時又保留住原著里很多詼諧和黑色幽默的元素。
Q:在把自己的生活與其他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大學和高中時代的普通朋友(他們可能沒有經歷過你那多的上下折騰)——相比較的時候,你感到過落差嗎?比如在一些多少有些現實的方面,買房,買車,結婚或者養老等等的。在物質上,你的最低限要求是什么?
吳:有落差啊,因為他們和我的生活方式都太不一樣了。物質上我絕對沒法和他們比,但是我覺得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公平的,你選擇了這個,自然就會失去那個。只要你心里坦蕩,按照自己的想法在生活就行了。物質上我的最低要求就是溫飽問題啊,有吃有住即可。然后肯定是要在這個基礎上越過越好啊。
Q:你的父母曾經理解和支持你嗎?那他們現在的態度又是怎樣的?
吳:曾經不理解,但經濟上會支持一把。現在他們應該說比較理解了,這讓我很欣慰。
Q:好像跟朋友聊天的時候,你們最近經常談到“氣場”的話題,那又是怎么回事情?通常你會是以一種什么樣的“氣場“現身于公共場所?
吳:“氣場”簡單的說就是你所感受到的一種氛圍,我覺得這個說法可能對比較敏感的人管用。它還有很多別的稱呼,比如“路子”、“范兒”等等。你說的公共場所是指公交車上,還是舞臺上?我覺得我的氣場都還算很溫和禮讓的,不拒絕也不主動迎合那種。
Q:在西藏你養過一對鸚鵡和一只小狗,如果可能的話,你會為它們寫歌嗎?
吳:已經寫了啊,《靜謐的夜》那首就是關于我所住過的那個小院子,以及隔壁的鄰居朋友,就是關于那個氣場的。
Q:好像你上次說過,如果你可以采訪音速青年的話,你想問問他們對于本·拉登的看法。說說你自己最熱愛的幾個音樂偶像吧,另外,有機會的話,你最想問他們一個什么問題?
吳:Bob Dylan——真正沒什么好說的了,PJ Harvey——我最欣賞的女藝人,胡嗎個——很有趣。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就問問他們,有什么新發現嗎?
Q:最后,請說一句話,體現一下你的幽默感吧?謝謝你接受這次采訪。
吳:我真沒有什么幽默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