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派名醫童少伯論治腎臟病經驗擷要

麻志恒 鐘利平 余柯娜

（1.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腎病科，上海 201203；2.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崇明分院中醫內科，上海 202150）指導：何立群

海派名醫童少伯論治腎臟病經驗擷要

麻志恒1，2鐘利平1余柯娜1

（1.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曙光醫院腎病科，上海 201203；2.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新華醫院崇明分院中醫內科，上海 202150）指導：何立群

童少伯教授在幾十年的臨床實踐中，不斷總結經驗，提出了治療腎臟病應掌握以下要點：第一，和調陰陽，肺脾腎三臟兼顧，他認為腎陰腎陽為一身陰陽之根本，治療過程中務必要注意陰陽的平衡，同時應重視臟腑之間的關系，尤其推崇《景岳全書》“蓋水為至陰，故其本在腎；水化于氣，故其末在肺；水唯畏土，故其制在脾”；第二，注重表里，上中下三焦通調，辨證在表者，他主張及時祛除病邪，在里者，他主張從肺、脾、腎三臟論治，尤其注重中焦脾胃功能的調節；第三，注重扶正祛邪，補調瀉三法共用，扶正乃為祛邪而設，祛邪亦為扶正而立，在臨床中，要補瀉合時，調節有度。

腎疾病 中醫藥療法 名醫經驗

童少伯（1906—1987），字德淵，江蘇溧陽人，畢業于上海中醫專門學校，他上溯《內經》、仲景之說，近承丁濟萬之學術思想和經驗，在臨證中崇尚陰陽整體觀念，注重臟腑相關理論，長期致力于腎臟病的治療和研究，著有《慢性腎炎的中醫理論和療法》、《隨筆錄》、《有見必錄》等。近年來，筆者有幸在導師何立群教授的指導下，參與童老相關學術思想的學習及繼承工作，現將童老治療腎病的部分經驗做一歸納總結，以饗同道。

1 和調陰陽，肺脾腎三臟兼顧

童老在臨床診治中主張尋本溯源，并勤于思考，他遵循《素問·寶命全形論》中“人生有形，不離陰陽”之論，治療疾病，堅守“陰平陽秘，精神乃治”的思想，在診治過程中注重陰陽的調和，特別是在腎臟病治療方面，他認為腎陰腎陽為一身陰陽之根本，治療過程中務必要注意陰陽的平衡。具體表現為：一是用藥方面多使用性味較為平和之藥，比如他在治療慢性腎炎水腫時，主張應根據病人的具體情況靈活應用，不能套用古方，泥于成方，特別是攻瀉劑的應用，必須慎重，只有在標急于本，萬不得已時，才考慮使用猛烈的攻瀉劑，并且多次告誡中病即止。復習童老的處方，如治療外感水腫，大都是用清水豆卷、防己、荊芥、防風、浮萍等，治療內傷水腫多用茯苓皮、桑白皮、干姜皮等。二是治療原則方面，童老更是注重陰陽之間的平衡關系，在臨床治療中多以氣血同補，陰陽共調，痰瘀共化為治療原則，比如童老在治療慢性腎衰時黃芪和當歸的配對使用，具有氣血雙補之功，菟絲子和枸杞子的配對使用，具有陰陽共調之意，薤白頭和丹參的配對使用，具有痰瘀共化之用。其傳人何立群教授在此基礎上［1-2］，不斷繼承和創新，組成了臨床上行之有效的藥對，如寒熱相制的黃連和肉桂，剛柔相濟的知母和黃柏，動靜相隨的益智仁和粉萆薢，補瀉兼施的生地黃和牡丹皮等。另外，何師根據童老的經驗，總結出慢性腎炎的常用藥對，如風藥類的荊芥、防風，清熱解毒類的金銀花、連翹，利水滲濕類的車前子、牛膝等，已在臨床廣泛應用。

童老在診療中非常重視臟腑之間的關系，在腎臟病相關的醫案中多次提到肺脾腎三臟的關系，尤為推崇《景岳全書》“凡水腫等證，乃肺脾腎三臟相干之病，蓋水為至陰，故其本在腎；水化于氣，故其末在肺；水唯畏土，故其制在脾”的辨證思想，并在實踐中加以應用，比如水腫晚期，童老認為病機屬于腎病及脾、濁氣上逆，同時還可以熱化或寒化，熱化用溫脾湯合黃連溫膽湯加減；寒化用溫脾湯合吳茱萸湯加減。如果病情再進一步發展，到腎病及肺、肺腎兩竭時，治擬扶正固脫、納氣定喘，童老常常使用生脈散或參附龍牡湯合黑錫丹，對晚期患者還可用熟附塊、生大黃、牡蠣煎湯高位保留灌腸以起輔助治療作用。受童老學術的影響，曙光醫院腎病科以腎病為基礎，歷經30余年的臨床探索和實驗總結，先后研制了健脾清化方、腎衰3號方、葆腎3號方等一系列有效的湯藥及制劑，并從動物實驗及臨床兩個方面研究其療效，探討其機制，均取得較好的實驗和臨床成果［3］。而且，從肺脾腎三臟治療水腫、咳喘、鼻炎等疾病，已經取得大家的認可［4-5］。我們的研究也曾表明，肺、脾、腎均參與水液調節，水通道蛋白（AQP1）是其分子基礎之一，補益腎陽藥物肉蓯蓉有上調AQP1基因的作用，而AQP1蛋白的表達還受到其他因子的調控［6］。另外，童老治療腎病，特別重視肺的功能調節，其傳人黃吉賡教授，受到童老重視標本的啟發，對肺系病的研究，結合《內經》、《金匱》中標本理論，提出“氣化失司痰飲伏，論治重在肺脾腎”的學術思想，充實了肺系與脾系痰飲水濕同源的學說，也同時說明童老治病講究肺脾腎同治的思想。

2 注重表里，上中下三焦通調

童老熟讀《傷寒論》、《溫病條辨》等經典，認為傷寒與溫病，縱橫交織本一體，兩者方論，各有偏重專長，只有融會貫通，方能左右逢源于臨床。他在水腫因外邪入侵或水腫伴有寒熱等表證時，非常重視外邪的去除，在童老的醫案中，如有表邪熱象者，他多選用金銀花、連翹、桑葉等疏風清熱藥，如有表邪寒象者，則選用麻黃、豆卷、藿香等發表散寒之藥，這些藥物的使用，即有傷寒常用的麻黃、豆卷等，又有溫病喜用的金銀花、連翹，無不體現童老對于傷寒、溫病學的融會貫通。

對于起病較緩，病邪在里的腎病水腫，童老則認為應該分屬于三焦，上焦心肺，中焦脾胃，下焦肝腎。因為肺居上焦，主氣，為水之上源，具有通調水道的功能；脾胃居中焦，升降相濟，受承并運化水液；腎屬下焦，腎主水液，與膀胱相表里，主水液輸布與排泄。大凡水腫之病，與肺脾腎功能的失調無不有著密切的關系，在臨床應用中，童老則根據三焦病位的不同，分別選用不同的藥物，如辨證在心肺上焦水腫者，喜用紫蘇葉、防風、荊芥、赤小豆、麻黃、防己等，若肺氣不宣者開肺氣通水道，一般用越婢加術湯加減，亦可用茯苓、澤瀉、葶藶子等瀉肺逐水之藥。治中焦者，喜用荷葉、大腹皮、茯苓、砂仁、全瓜蔞、枳殼等，若脾失健運、水濕內停者采用健脾利濕之法，如有熱者，用五苓湯合五皮飲加減，脾虛者用參苓白術散加利水之藥，脾陽虛者，溫運脾陽利水濕，用實脾飲加減。在下焦者，以腎病本病為主，腎陽虛者溫補腎陽入手，以濟生腎氣丸和真武湯加減，腎陰虛者可用左歸丸加減。在注重三焦辨證的同時，童老非常注重脾臟在腎病治療中的主要作用。童老認為，脾胃中焦失調，猶如水道中間受阻，上有水溢則顏面浮腫，下有竅閉則水道不通，故觀其治療腎病的處方中，大多使用歸于中焦的藥物如黨參、白術、陳皮、半夏、草果等，使脾土旺健，水濕得化，扶土以制水，在反復或持續水腫患者中，其效果更顯，故有從脾論治慢性腎炎之說［7］。

3 扶正祛邪，補調瀉三法共用

扶正祛邪，相反相成，扶正乃為祛邪而設，正氣得助，自會一鼓作氣而祛邪外出；祛邪亦為扶正而立，邪氣得祛，則正氣間接得助。童老在診治過程中重視邪正關系，在慢性腎炎的診治中，他根據邪正之間的辯證關系，確立了一系列臨床顯效的治療原則及經驗方，如在水濕泛濫階段，童老主張宜瀉劑退腫，予五苓散合己椒藶黃丸加減瀉下逐水，中病即止。若水濕逗留階段，宜補劑退腫，予防己黃芪湯合五皮四苓湯加減。若邪退正虛階段，宜補劑復正，予大補元煎合金匱腎氣丸加減。若下虛上盛階段，宜補劑復正，予河間地黃飲子加減。若為正衰邪實階段，宜補劑扶正，此時脾腎功能受到嚴重損害，必須及時予以重劑大補真元，始能達到正復而邪卻。童老強調補益脾腎，扶助正氣，正氣存內，邪不可干，其常喜用紅參大補元氣，益氣扶正，以增強機體抗病修復的能力，從而達到治療目的，童老認為，紅參具有火大、勁足、功效強的特點，是陰勝陽虛的首選補品。現代醫學研究證明［8］，紅參不僅含有人參皂苷，而且還含有脂肪、糖類、多種氨基酸以及多種維生素等營養物質，人參皂苷、人參多糖對體液免疫和細胞免疫均有促進作用，均能使網織內皮細胞的吞噬功能增強而促進抗體的生成，從而增加血清免疫球蛋白（IgG、IgM、IgA）的含量。能促進周圍血液中的白細胞增加。童老除了喜用紅參外，另外常用的一味中藥就是黃芪，他認為黃芪甘、溫，入脾、肺經，具有補氣升陽，固表止汗，托瘡生肌，利尿消腫的功效。其屬于甘溫純陽，有升發之性，故能補氣升陽，并可固表止汗。補氣可以生血，氣升則水自降，所以又能鼓舞正氣以托毒排膿，溫運陽氣以利水退腫。現代藥理研究表明，黃芪味甘、性溫，其主要成分為黃芪多糖、黃芪甲苷多種氨基酸、生物堿、葉酸及多種微量元素。黃芪能調節機體免疫功能、抗氧自由基，可以升高血漿白蛋白，增加腎小球濾過率，減少蛋白尿等［9-10］。對免疫抑制劑造成的免疫功能低下有明顯的保護作用，其為具有雙向作用的免疫調節劑，對免疫系統、內分泌系統等有廣泛的影響，常應用于多種腎臟疾病的治療，既可改善機體免疫功能，減輕免疫復合物對腎小球基底膜的損傷，又能清除外邪，控制復發，鞏固遠期療效［11］。根據我們的文獻復習［12］，目前對腎臟病的治療，特別是腎纖維化的治療，主要有祛邪類（利濕泄濁解毒）、扶正類（健脾補腎）、扶正祛邪結合類。祛邪類復方針對濁毒這一致病因素，采用積雪草、大黃、金銀花等，在抑制多種病毒、改善氮質血癥、保護和修復受損的腎組織、改善微循環、調節脂代謝及免疫功能等方面均能使患者獲益。扶正類復方從病久脾腎不足、氣虛血瘀入手，采用黃芪、肉蓯蓉、仙靈脾等健脾補腎藥與活血藥配伍，可調節免疫，減少T細胞凋亡，明顯減少腎小球硬化率和硬化數，降低血肌酐、尿素氮及血脂、內皮素，減輕蛋白尿，糾正蛋白質及氨基酸代謝紊亂，從而減輕腎纖維化。扶正祛邪結合類復方則著眼臨床病患多以虛實夾雜為主的特點，將利濕泄濁解毒藥、扶正藥、活血藥熔為一爐，證實補氣活血、清化濕熱、攻補兼施的復方優于單純補益劑，這些治療方法、方藥的應用，與童老扶正祛邪的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對于水腫病后期的治療，童老特別注重活血藥物的使用，提出活血化瘀之法，取其血行水亦行之義。何立群教授領銜的腎臟病學術團隊，深得童老醫理之精華，認為“久病多瘀，久病及腎”，故腎病后期，多有正氣虧虛，血瘀內阻的病機，我們對慢性腎衰患者做了大樣本臨床觀察，發現血瘀證在慢性腎病中所占比例約為67.5%［13］。故活血祛瘀法應貫穿于治療慢性腎臟病的全過程，經過30余年的不斷探索總結，不斷優化用藥方案，創制抗纖靈方，由丹參、制大黃、當歸、牛膝、桃仁組成，方中丹參性微寒，益氣補血，活血祛瘀，涼血散結，有“一味丹參，功同四物”之說，為活血化瘀要藥；桃仁性平，破血行瘀，潤燥滑腸，善泄血分之壅滯；牛膝性平，補腎活血，又善補益肝腎、利尿通淋；制大黃性寒，清熱瀉濁，攻破積滯，活血祛瘀，涼血止血，瀉熱解毒，通泄祛濁；全當歸性溫，活血補血，潤腸通便。全方以活血為特征，兼以扶正瀉濁，攻補兼施，溫涼并用，使瀉而不傷正，補而不滯邪，經臨床及動物實驗驗證，具有較好的療效［12-13］，其合理的組方原則及確切的臨床療效，充分體現了童老治病之精華。

［1］沈燁渠，黃迪，孫悅，等.何立群教授運用藥對治療慢性腎炎經驗.時珍國醫國藥，2013，24（3）：744

［2］沈燁渠，黃迪，孫悅，等.何立群教授運用藥對治療舉隅.中國中西醫結合腎病雜志，2013，13（12）：1043

［3］邵命海，何立群，謝婷婷，等.應用5/6腎切除模型研究7首臨床有效驗方抗腎纖維化作用.中國中醫基礎醫學雜志，2012，18（6）：662

［4］馬柳玲.從五行學說淺議腎性水腫病從肺脾腎論治.新中醫，2010，42（2）：114

［5］葉占蘭，鄭微，魏國榮，等.從肺脾腎三臟水液代謝論治過敏性鼻炎.吉林中醫藥，2012，32（5）：461

［6］張昕賢，吳鋒，林日陽，等.從肺脾腎不同組織水通道蛋白變化研究中醫“水液代謝理論”的實驗基礎.南方醫科大學學報，2012，32（10）：1507

［7］何立群，孫峰俐.海派名醫童少伯從脾論治慢性腎炎經驗之我見.中國中西醫結合腎病雜志，2013，14（11）：941

［8］馮立明，藺福寶，潘華珍，等．麥芽醇抗人紅細胞膜氧化的研究．中國藥理學通報，1990，11（2）：224

［9］邵啟祥．黃芪對小鼠免疫功能的調節作用．中國實驗臨床免疫學雜志，1996，8（1）：48

［10］任野平，薛繼強，安慧霞，等．慢性腎炎患者免疫功能的研究.中國中西醫結合腎病雜志，2002，3（2）：113

［11］袁紅霞，陳艷春．黃芪的現代藥理研究及其臨床應用.山東中醫藥大學學報，2000：397

［12］陳晛，何立群.中藥復方治療不同模型致腎纖維化的實驗研究進展.中國中西醫結合腎病雜志，2013，14（5）：454

［13］張昕賢，陳剛，何立群.何立群教授從瘀論治慢性腎臟病經驗擷菁.中醫藥信息，2011，28（5）：72

R277.52

A

1672-397X（2015）10-0013-03

麻志恒（1976—），男，博士，副主任醫師，主要從事中西醫防治腎臟病的臨床及實驗研究工作。zhihengmacm@163.com

2015-05-08

編輯：傅如海

國家自然基金資助項目（81173219）；上海市中醫藥事業發展3年行動計劃項目：海派中醫流派傳承研究基地（ZYSNXDCC－YJXYY）；上海高校創新團隊建設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