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海救星

Ｊｏｈｎ　Ｄｙｓｏｎ

50歲的夸特·艾瑟科波夫踏著海灘的泥濘，涉水走到漁船前，拿起一條閃閃發亮的梭鱸魚，在旭日下細看，很自豪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金牙。這條3斤重的大魚最少可以賣到7元，而他們捕了滿滿一箱。

這批漁獲很快就會被送到莫斯科，甚至柏林的市場，但享用者一般都不知道，他們所吃的，其實是出自一場努力奮斗的成果。

成海死了，唯一生路就是遷離

艾瑟科波夫捕魚的地方是咸海，這個中亞洲內海大部分早已干枯，是舉世公認的嚴重人為環境災難。

咸海曾是全球第四大湖泊，面積66方公里，和愛爾蘭不相上下，位于哈薩克和烏茲別克之間，在中亞的沙漠草原上形成一大片綠洲，有兩條大河經由其他三國注入湖中。

1991年前，這五個國家均是前蘇聯的加盟共和國，咸海也因此而遭殃。前蘇聯曾制定計劃，截取注入咸海的河水灌溉沙漠，種植棉花，結果釀成大規模的環境災害。1960年初以來，岸邊蘆葦叢生的咸海逐漸干涸。

哈薩克的阿拉爾斯克市從前是座海港。當地一位50歲的醫生馬拉特·圖瑞穆拉托記得小時候，每天跳進海里游泳，海水清澈，魚兒歷歷可數。他說：“咸海就像哺育萬物的慈母，當時氣候宜人，湖畔遍布牧場，大家身體健康。后來，一切都消失了。”

短短二三十年間，圖瑞穆拉托夫看著咸海萎縮了將近100公里。起重機、倉庫、碼頭紛紛荒廢。鹽粒和有毒的沙塵飛揚，甚至吹到俄國2600公里外的北極圈；居民患病者大增，平均壽命遺降；濱海的村落則沙塵漫天，漸漸淪為廢墟；許多野生動、植物都無法生存。

曾經，咸海一帶漁業發達，數以千計的人以此維生，但鱘魚、鯉魚、梭鱸等淡水魚絕跡了之后，漁業完全崩潰，只有寥寥可數的漁民仍勉力支撐，在鄰近的湖泊撒網。

咸海死了。1995年，一位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代表表示：“居民唯一的生路就是遷離。”

艾瑟科波說：“咸海本來是我們生命的一部分，它消失后，我們不知何去何從，只感到被出賣。幸而，終于來了救星。”

丹麥來客，原來是成海救星

托拉蓋·瓦列夫從小居住在咸海旁的札拉奈許村，然而。到了1994年，海水已退到20公里之外，而且無魚可捕。他得花3天時間，到2200公里之外的巴爾喀什湖打魚。

1994年夏天，瓦列夫返鄉休息，碰見兩個丹麥人想找地方投宿，于是邀請他們到家里過夜，他宰了一頭羊，按照傳統習俗設宴待客。客人柯特·克里斯登森告訴瓦列夫：“我不是觀光客，而是漁夫，想知道你們需要什么幫助。”

克里斯登森在丹麥西岸長大，沒有讀完中學，身材高大，肩膀寬闊，有5個孩子和一艘小型漁船，在卡提加特海峽靠捕比目魚維生。由于當地漁業受污染和濫捕打擊，克里斯登森決定采取行動。1992年，他和幾位漁業界朋友合作創立“丹麥海洋生機協會”，捍著小漁民和漁港權益。他還到阿爾路斯大學修讀哲學課程。

克里斯登森對咸海的生態悲劇早有所聞，知道當地漁民有如涸轍枯魚，苦不堪言。他打算親自到當地看看，便和一位同學結伴，坐了5天火車，來到阿拉爾斯克，觸目所及真是傷心慘目。他看見漁船擱置在沙地上，牛和駱駝蹲踞其下，借以遮蔭。村莊十室九空，漁獲工廠荒廢，漁民多數都把漁船變賣或燒了。黃沙滾滾的地平線外，應該還有些湖水殘存，但克里斯登森沒看見，他只聽說了一個故事。

1979年，前蘇聯政府派遣運輸機把幾種不同的魚投入咸海，任由它們自生自滅。由于咸海不斷萎縮，湖水含鹽量太高，那些魚死亡殆盡，只有一種魚大量繁殖，就是比目魚。

比目魚又多又肥，棲息湖底，漁民沒有合適的漁網，自然無法捉到；就算偶爾抓到一尾，見它身體扁平，兩眼同生一側，模樣古怪，都不敢食用。許多人以為比目魚是生理突變的畸形魚，是前蘇聯在附近核子試爆或在湖中島嶼進行生物武器試驗的結果。

瓦列夫和這兩位丹麥訪客一邊吃面和燉羊肉，一邊暢談，聊到這種比目怪魚，就問他們是否見過。克里斯登森笑答：“當然有。”

“你們會捕這種魚嗎?”

“沒有一天不捕。”

瓦列夫找出一本殘舊的俄文書，翻開有拖網插圖的那頁，指著問來客：“你們會用這種漁網嗎?”克里斯登森回答：“會啊。”拖網是丹麥漁民的基本工具。

“可不可以教我們怎么用?”克里斯登森靈機一動，想到該怎么幫助咸海漁民了。

比目魚場：賣魚錢使居民振奮

克里斯登森回到丹麥，和海洋生機協會成員一起努力，打算在咸海建立比目魚場。他邀請阿拉爾斯克市代表團訪問丹麥，又安排10位哈薩克漁民到丹麥漁船上工作，吸取經驗。不過，當克里斯登森向丹麥外交部國際發展局申請經費補助時，卻被斷然拒絕。發展局人員把他的申請書當作笑柄般貼在布告欄上，讓大家知道居然有人傻得要在“已死”的內海捕魚。但克里斯登森鍥而不舍，發展局終于同意撥款90萬克朗(12萬歐元)，贊助他的“從卡提加特到咸海”計劃。

1996年10月，第一個貨柜由卡車運抵阿拉爾斯克，帶來漁網、漁民工作服、長靴，甚至磨刀器。克里斯登森送市長一條陶制的比目魚擺飾，說：“這條魚象征我們兩天后就會滿載而歸。”克里斯登森當時還沒見過成海的比目魚，甚至連咸海長什么樣兒都不知道。

63位漁夫在咸海岸邊搭起帳篷，搭乘幾艘殘舊的汽船出發，合力把丹麥送來的漁網撒進湖底。漁夫拉茲·修庫瑞夫說：“他們說要捕魚，我們就照做，但我覺得這些丹麥人簡直異想天開。”

第二天清晨，歡呼聲響徹船隊。撒下去的漁網大有斬獲。他們把數以噸計的比目魚拖到岸上，兩個星期共捕獲了五六萬公斤，那些魚不少大如沙發的坐墊。克里斯登森費了一番工夫，才找到足夠數量的卡車，把漁獲送往阿拉爾斯克。當地處理漁獲的設施簡直應接不暇。

克里斯登森說：“好了，現在我們得設法把魚賣掉。”克里斯登森拿著大塊大塊的比目魚在海灘上生吃，證明魚肉滋味鮮美；又在當地市場擺攤煎烤比目魚片，供大家試吃；實驗室的化驗也顯示這些魚沒有毒，可以安心食用。當地民眾漸漸相信：“這種魚一定不差。”

安德森把5000公斤比目魚運到鄰近的一個城鎮賣掉，帶著滿滿一袋的現金回來，分給漁民。過去幾年，這些漁民多靠以物易物維生，甚至沒看過已發行3年的新鈔。瓦列夫說：“捕到那么多比目魚，固然教人振奮，但實實在在有鈔票到手，最是令人驚喜。”

不過，他們還須解決咸海干枯的問題，否則漁業終難持續。前蘇聯瓦解前夕，當局舉

辦比賽，鼓勵各界提出挽救咸海計劃，收到120多個參賽提案，但都無疾而終。阿拉爾斯克民眾在興奮又彷徨之余，決定自己動手。

咸海北部盆地和南部盆地間有一條8公里寬的河道相連，1992年，阿拉爾斯克民眾以沙土筑了一道5米長的水壩，希望把水留在北邊，但水壩不久就被沖毀。6年之后，他們再筑水壩，最初有點成效，海水高了幾米，但在一場暴風之中水壩崩潰，兩人因此喪生。

哈薩克政府再接再厲，2001年，憑著世界銀行6500萬美元的貸款，建成新的水壩，全長13.7公里，由專業工程師設計，為北咸海蓄水，結果湖面迅速上升4米，干涸30多年的大片海床再度波光粼粼。

救海行動：寶藏就在眼前

在丹麥，有心人士致力協助北咸海漁民捕魚、賣魚。克里斯登森招募了一群丹麥漁民，搜集二手漁網送到阿拉爾斯克；又把多個貨柜送往當地，里面有冷凍柜、漁獲處理設備，甚至還有捐給當地學校的樂高積木和二手計算機。阿拉爾斯克一家面包公司也歇業，改建成現代化的漁獲處理工廠。漁夫札拉加斯比·伊茲巴薩洛夫說：“克里斯登森來得正是時候。他讓幾百名漁民團結起來，這是政府永遠無法做到的。他教我們睜開眼睛，看見就在眼前的咸海寶藏。”

哈薩克不再受莫斯科控制，民眾不必再聽候指示，可以自求多福。他們善于學習，組成了90多支漁隊，每隊有成員五六人。其中一支漁隊從黃沙中挖出7艘漁船，再度出航。

2005年一個炎熱的夏天，漁夫杜茲拜·塞特潘貝托夫看到他養的20頭駱駝立在咸海岸邊，低頭喝水。換言之。他不必再替每頭駱駝打15桶水喝了。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他告訴妻子：“海水再次變淡，上等魚就會回來。”

他說得對。不久，漁民載回一船船的鯉魚、石斑魚、鯛魚、梭鱸魚，及其它淡水魚，比目魚則逐漸消失。那些上等魚賣的錢更多。當年離鄉背井的村民紛紛返回故里，新房子一幢一幢蓋起來，學校重新開課，久違的春雨再度遍灑大地。

阿拉爾斯克市長納茲馬丁·穆薩貝夫說：“幾十年來，我們一籌莫展；是丹麥漁民帶給我們帶來生機，令我們重燃希望。”

現在，工程人員正設計新的水壩，以增加北咸海的蓄水量。大規模的水利工程和河道疏浚計劃將于2010年動工，令阿拉爾斯克再度成為船舶往來的港口。克里斯登森說：“我們證明了一件事：只要全力以赴，再嚴重的生態災難都可以挽救。”世界銀行主管朱普·史都特杰斯迪克也說：“南咸海恐怕會繼續萎縮，20年內消失殆盡，但北咸海復活。確實是一場大勝仗。”

克里斯登森為咸海展開的12年計劃即將告一段落，他也成為阿拉爾斯克第一位榮譽市民。目前，他正著手在非洲東北部的厄利垂亞推行另一個計劃。

艾瑟科波夫和9位打魚伙伴在一間小屋的地毯上半臥半坐，圍著一盤美味的燉魚頭，開懷大嚼。他說：“最初，我們只有一艘漁船，現在已有4艘。情況一年比一年好。這一切得歸功于克里斯登森。他恢復了我們的漁業，使我們重新得到尊嚴，看到了未來。他是我們的英雄。咸海的救星。”

(責任編輯王克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