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學銀
在GATT規則中沒有規定反傾銷及反補貼等案件的日落復審條款,WTO《反傾銷協定》彌補了這一不足,增加了日落復審條款——第11.3條,但該條較為粗疏簡略,一些重要問題未提供精確的指導,有時不得不依賴成員方的田內法,即使成員方田內法不盡合理,由于并不與粗疏的第11.3條相違反,也難以認定與WTO不符。這無疑會給日落復審帶來不確定性。
本案涉及美國對進口自墨西哥的石油國管狀產品(以下簡稱OCTG)反傾銷復審的眾多決定以及適用于這些復審的美國法律、規章、程序、行政規定與實踐。針對來自墨西哥OCTG的反傾銷最初調查期間是從1994年1月1日到1994年6月30日,根據調查,美國商務部(以下簡稱USDOC)為墨西哥OCTG生產商(包括TAMSA和Hylsa公司)計算的傾銷幅度是23.79%。美國國際貿易委員會(以下簡稱USITC)進行了損害調查,其結論是,來自墨西哥的0CTG正在對美國國內產業造成實質性損害。因此,1995年8月11日,USDOC頒布了針對來自墨西哥OCTG的反傾銷稅法令。隨后,1995—2000年期間,USDOC主要針對TAMSA和Hylsa進行了四次行政復審。最終結論是,針對墨西哥OCTG的反傾銷稅法令在2001年7月25日后繼續生效。
2003年2月18日,墨西哥就該案要求與美國磋商,磋商涉及USDOC及USITC對來自墨西哥OCTG的日落復審及第四次行政復審的最后決定及一些美國法律、規章、程序、行政規定與實踐。2003年8月29日,根據墨西哥的請求,爭端解決機構(DSB)成立了專家組。2005年6月20日,專家組向WTO各成員方分發其最終報告。2005年8月4日,墨西哥提出上訴。2005年10月18日上訴機構作出了報告。2005年11月28日,DSB通過了上訴機構和專家組報告。
爭端各方、專家組及上訴機構對主要爭端事項的分析
涉及USDOC日落復審裁決的爭端
首先,美國法律、行政行動宣言及日落政策公告與《反傾銷協定》的相符性。
墨西哥認為美國法律與《反傾銷協定》第11.3條是不符的。因為,美國《1930年關稅法》第752(c)節、《行政行動宣言》(the Statement of Administrative Ac-tion SAA以下簡稱SAA)的相關章節以及日落復審公告(Sunset Policy Bulletin SPB以下簡稱SPB)的相關章節要求在所有的案件中給予先前的推定傾銷幅度和進口數量這兩個因素以決定性重要性的考慮。USDOC的“一貫實踐”及日落復審結果的統計數據也證明著這一與第11.3條不符的要求的存在和適用。美國反對墨西哥的主張。專家組首先認定,SPB屬于WTO爭端解決中的措施,因此可以作為提起申訴的對象。專家組注意到,《反傾銷協定》第11.3條要求日落復審中的可能性決定應該建立在充分的事實基礎上,應該考慮爭議案件的所有情形。不能基于這種假定,即不完全審查全部的情況,如果存在某些事實,就可以確立某結果。對照第11.3條,《1930年關稅法》第752(c)節及SAA的相關條款規定并不違反第11.3條,因為其允許利益相關方提供全面的信息,進口數量和傾銷幅度的存在并不必然標志著可能傾銷,即進口數量和歷史性傾銷幅度并不具有決定性的或結論性的重要性。SPB第Ⅱ.A.3節設定了當局“通常”作出肯定裁決的包括“歷史性傾銷幅度和進口數量”在內的三種情形,“通常”一詞的存在意味著從SPB的文本并不能完全清楚是否賦予了歷史性傾銷幅度和進口數量這兩個因素決定性或結論性的重要性。然而,在我們對墨西哥所提交的關于USDOC在232個日落復審中的裁決進行了定性分析后,我們發現,SPB所規定的情形在日落復審中被認為是結論性的或決定性的。因而,SPB本身與《反傾銷協定》第11.3條是不符的。上訴機構認為專家組在作出USDOC一貫適用SPB的結論時,僅僅是依靠整體的統計數據來推斷,而沒有認真審查個案中的情形,因而未能對事實作出客觀評估。最終,上訴機構推翻了專家組在這方面的認定。
其次,可能繼續傾銷或再傾銷裁決的相符性爭端。
墨西哥認為,USDOC在OCTG日落復審中的決定與《反傾銷協定》第11.2、11.3條不相符合,因為USDOC僅僅關注于進口數量的下降,而對其他證據置之不理,其裁決與《反傾銷協定》第2條的義務是不相符合的,沒有將其裁決建立在肯定性證據的基礎上。專家組注意到,第11.3條要求調查機關以肯定性證據為基礎作出論證充分的認定。專家組審查了USDOC裁決的備忘錄,備忘錄顯示USDOC并未全面徹底討論提交給它的證據。很清楚,USDOC作出的可能繼續傾銷或再傾銷的裁決排他的基于進口數量的下降,也未依賴任何歷史性傾銷的信息。因此,USDOC的這一裁決不為基于提交給它的事實的論證嚴密充分的結論所支持,與第11.3條不相符合。考慮到USDOC在本案中未依賴歷史性傾銷幅度,專家組不對墨西哥所宣稱的對第2條的違反作任何認定。在上訴中,墨西哥主張,在對墨西哥針對該協定第2條的請求實施司法經濟時,專家組違反了DSU第11條。上訴機構認為,在USDOC的裁決是否符合第2條的問題上實施司法經濟,專家組未犯法律上的錯誤,因為它已經認定USDOC的裁決違反了第11.3條。當一個或一些不符認定足以解決該爭議時,司法經濟允許專家組克制作出同一措施違反多個條款的多次認定。進一步說,在美國承認USDOC在裁決中明明僅依賴進口數量的情況下,不可能有認定違反《反傾銷協定》第2條的基礎。
涉及USITC日落復審裁決的爭端
1、《反傾銷協定》第3條在日落復審中的適用性
墨西哥聲稱,USITC違反了《反傾銷協定》第3.1條、第3.2條、第3.4條、第3.5條、第3.7條、第3.8條,其損害可能性裁定不是基于對充分的肯定性證據的客觀評估。美國反對墨西哥的主張,并認為第3條的規定不適用于日落復審。專家組認為,第3條設定的是最初反傾銷調查中的損害裁決規則,而第11.3條設定的是日落復審中的損害可能性裁決規則。日落復審和最初調查是兩種性質和目的不同的程序,二者的規則不能進行簡單的類推適用。因此,第3條規定的義務并不直接適用于日落復審,對墨西哥根據第3條的訴求不作任何認定。
2、USITC在裁決損害繼續或再發生時所適用的“可能性”標準
墨西哥認為,第11.3條所使用的“likely”一詞的通常意義是“probable(很可能的)”,USITC錯誤地將“likely”解釋為“possible(有可能的)”。在本日落復審
中,USITC適用了“possibility(有可能)”標準,而不是“likely(很可能的)”標準,因此,基于證明了某結果有可能(possible)發生而不是很可能的(probable)發生的事實確定了損害可能繼續或再發生。美國提出了相反的主張。專家組并未拘泥于以上詞匯的字面含義,而是對雙方的論據進行了詳細縝密的分析,最終認定,USITC有關進口的可能數量、傾銷進口可能產生的價格影響,傾銷進口對國內產業狀況的可能影響的裁定是基于充分的肯定性事實和對這些事實客觀公正的評價。USITC關于損害可能繼續或再發生的裁決標準未違反第11.3條。
3、累積評估
墨西哥主張,USITC在本案日落復審中所使用的累積方法違反了《反傾銷協定》第3.3條、第11.3條。首先,第11.3條無允許累積的具體規定,其次,第3.3條將累積僅限制用于反傾銷調查;再次,如果在日落復審中不禁止累積,那么,第3.3條規定的有關使用累積的條件必須滿足,最后,墨西哥堅持認為,在計算累積時,第3.3條中的最低限度傾銷和可忽視的進口因素本應不予考慮。美國反對墨西哥的主張。專家組認為,雖然第11.3條根本未提及累積,但是,《反傾銷協定》對日落復審中累積問題的沉默應該被恰當地理解為允許在日落復審中使用累積。第3條不能直接適用于日落復審,第3.3條僅適用于最初的反傾銷調查期間。因此,USITC在當前的日落復審中所使用的累積并不違反《反傾銷協定》第3.3條與第11.3條。上訴機構得出與專家組相同的結論。
4、日落復審中因果聯系
墨西哥認為,即使第3條,特別是關于因果聯系的第3.5條不能直接適用于日落復審,根據《反傾銷協定》第11.3條,在作出日落復審時,有在可能傾銷與可能損害之間確立因果聯系的內在義務。專家組對墨西哥依據第3.5條的主張未作認定。上訴機構認為,第11.3條要求調查機關裁定終止反傾銷稅是否很可能導致傾銷和損害的繼續或再發生。因此,為了繼續征收反傾銷稅,在“終止反傾銷稅”和“傾銷及損害的繼續或再發生”之間必須有因果聯系,這種關系必須予以清楚地證明。相反,第11.3條并未要求調查機關在可能傾銷與可能損害之間確立因果聯系。
5、USITC損害可能性裁決所涉及的期間范圍
根據《1930年關稅法》第751(a)(1)和(5)節的規定,USITC應針對損害是否可能在“一段合理可預見的期間”繼續或再發生做出裁決。墨西哥認為,這一規定違反了協定第11.1條、第11.3條、第3.1條、第3.2條、第3.4條、第3.7條和第3.8條。墨西哥主張,損害可能性的評估期間應僅限于“一段迫近的期間”,而不是在“一段合理可預見的期間”。美國認為第11.3條并未設立任何可能性裁決的期間標準,第3條不適用于日落復審。專家組認為,基于第3條不適用于日落復審,墨西哥主張的第3.7條“迫近”標準不適用于日落復審。第11.3條未明確規定損害可能性裁決的評估期間,但這并不表明損害可能性裁決沒有期間限制。顯然,一旦終止反傾銷稅法令,損害就將立即再發生的觀點是難以成立的。因為,“可能發生”意味著在終止反傾銷稅法令時并無損害,而將來要發生。相反,作這樣的理解更為合適,即在終止反傾銷稅法令與損害可能再發生之間有那么一段時間。因此,《1930年關稅法》未違反第11.3條,它不妨礙美國反傾銷當局依據第11.3條作出合理裁決。另外,由于第11.3條并未要求調查當局具體指明作為裁定損害可能繼續或再發生基礎的期間范圍,所以,USITC在本案中作出裁決時未具體確定它認為的期間范圍的行為不違反第11.3條。專家組的以上結論得到了上訴機構的支持。
案例評析
日落復審與反傾銷最初調查的適用規則區別重大
通過本案當事方、專家組及上訴機構的論辯可以看出,盡管日落復審與反傾銷最初調查都涉及傾銷和損害兩種情形,都隸屬于《反傾銷協定》,兩者具有時間上的承襲性、結果的部分相近性、程序規則的相似性、美國主管機關的相同性。但是,日落復審與反傾銷最初調查具有重大區別,他們是有著不同目的的不同程序。例如:最初調查的審查對象是現實(或必然)存在的傾銷及損害,而日落復審審查的是傾銷及損害的未來可能性;最初調查審查傾銷和損害的因果關系,而日落復審審查的是撤消反傾銷稅法令與傾銷及損害繼續或再發生可能性之間的因果關系,不審查可能傾銷與可能損害之間是否存在因果聯系;在傾銷幅度的運用、累積評估等其他方面都存在極大區別。若把反傾銷最初調查的規則運用于日落復審,必然張冠李戴。但是,由于日落復審規則的粗疏簡略,也不能完全排斥對最初調查規則的借鑒,如信息提交、累積評估。
日落復審的規則對應訴方較為不利
由于《反傾銷協定》第11.3條的簡略,對許多事項未作規定,這對專家組及上訴機構的裁斷提出了挑戰,有時難以裁斷是否與WTO相符。如在本案中,對期間范圍的認定,累積評估的使用等。在這些方面,專家組及上訴機構看似秉承了“法無規定即自由”的觀點,都作出了對美國有利的裁斷,只要美國基于充分的事實和理由。而事實和理由的充分性是有彈性的,在不同的案件,對不同的專家組來說充分性也是不同的。這顯然將使出口方遭受不利與被動,從日落復審的實踐來看,其結果往往是繼續征收反傾銷稅。
主管機關裁決的客觀性有所區別
根據SPB規定,在進口量及傾銷幅度兩個指標各種可能組合下,在撤銷反傾銷稅后傾銷繼續或再發生的可能性方面,有16種可能性,其中14種情況是傾銷很可能繼續或再發生,只有2種情況是傾銷不一定繼續或再發生。即傾銷幅度降為零,進口量(市場份額)穩定或上升,表明出口商或廠商不一定要通過傾銷來維持市場。但出口商要達到這兩點很難,或者幾乎不可能。因為一旦被裁定傾銷,出口商不再傾銷的唯一辦法是提高出口價格,在出口價格提高的同時增加其在美國的市場份額,這顯然是強人所難。因此,要達到USDOC的標準非常困難。從本案及美國其他日落復審案件來看,USITC在評估損害可能性認定時,較為客觀全面,既審查出口方、出口商的各種情況,如出口方當前生產能力、生產潛能、轉產潛能,庫存、向其他國家市場出口的情況等,也考慮美國國內情況,如經濟衰退、產量、市場份額、價格、利潤、國內生產商間的競爭、生產率、投資回報率、技術進步、管理、消費模式的變化、就業、工資、籌資能力等可能產生的不良影響。通過分析,USITC可能會認定,即使美國國內相關產業可能遭受損失,但該可能損失有可能不是撤消反傾銷稅法令導致的。雖然我們不能說其制度及實踐對出口方是平等的,全面客觀的分析仍有助于USITC得出較為公正的結論。所以,在參加美國的日落復審時,無疑更應該將突破口選擇在USITC的審查上。
全面參與至關重要
USDOC和USITC主要是根據各利益方信息反饋的充分程度評估各方的參與意愿,并決定復審類型。如果USDOC或USITC認為收到的答復是不充分的,則將采取快速復審,反之,將進行正常的充分復審。快速復審對出口方極為不利,主管機關裁決的依據只能是本國企業提供的不完整信息,往往會被認定很可能繼續傾銷或再傾銷,以及很可能對美國國內產業繼續造成損害或重新造成損害。這也為本案中墨西哥向專家組提供的232個美國日落復審案件的審理結果所印證。在正常復審中,對出口方來說,提供充足的信息,一方面可表明其應訴的意愿、決心和信心,更能使自己處于比較有利的形勢,迫使美國國內企業提供充分信息,一旦提供不足,就可能使主管機關的裁決有利于應訴的出口方。對于出口商來說,應該在敗訴后就開始積極著手5年后日落復審各方面的準備工作。一方面調整經營策略,不再傾銷;另一方面,廣泛搜集相關信息,包括國內生產和出口情況和美國國內市場的情況。一旦調查機構發出復審通知,迅速作出全面充分的答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