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塊地金石

周　民

那段時間心中煩悶，在朋友介紹下，我參加了地金溝三日游。地金溝是個偏僻的山溝，以出產地金石著稱。

下了車，到處都是脖子上掛著各色地金石的當地人。天氣很熱，我手里拿本雜志扇著風，一個瘦瘦的中年女人走上前來，朝我舉起盛著地金石的籮筐，說：“姑娘，送你一塊地金石，隨便挑吧。”

我看看籮筐里大大小小成色不一的地金石，隨口問多少錢一塊。女人拿起成色上好的一塊說：“送給你。”見我懷疑的神色，她有些著急，大聲說：“不要錢的。要是你不愿意收，可以把你的雜志送給我。”

一塊普通地金石怎么也要賣五六塊錢，我手里的雜志有些舊了，頂多值一元錢。我疑惑地把雜志遞給她，她臉上立刻笑開了花，用力撥弄著筐里的地金石，供我選擇，又將我挑好的地金石用紅線穿起來，親手掛到我脖子上，說它能保佑我。

第二天吃過飯，正要出門，卻見頭天遇到的中年女人又來了。

“我……我還想送你一塊地金石。”女人說。我疑惑地看著她，她連忙問我是否還有書。我遲疑著，從背包里拿出一本很舊的小說集，女人又驚又喜，讓我挑兩塊地金石。我挑好石頭，女人搖搖頭，說我挑的石頭中有雜質。她重新挑了兩塊放在我手里，那兩塊地金石看上去晶瑩剔透。

收起石頭，我問她為什么要換書。她的臉紅了，說這兒太偏僻，她出不了山，山外的東西只有游客能帶進來。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書。

望著她的背影，旅館老板發出“嘖嘖”聲，說那女人是瘋子，家里窮得叮當響，卻有一屋子的書。

在山里轉了一天，天黑透了，卻不想回旅館。我突然想起那個用地金石換書的女人。按照當地人的指點，我沒費多大力氣就找到了她的家。

說是家，其實只是兩間簡陋的泥坯房。女人見到我，十分驚訝，忙把我讓進屋。屋子里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書卻多得塞滿房間，而且擺放得整整齊齊，從醫學到文學到建筑到電子，五花八門，像個微型圖書館。

“你這么喜歡書？興趣還挺廣泛。”我贊嘆著。

女人羞赧地低下頭，說自己不識字，沒上過一天學。

不識字？那要這些書干什么？

女人正要說話，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背著書包進來了，大聲叫著“媽媽”。女孩兒長得瘦小，眼睛卻黑亮亮的，看上去十分機靈。女人摟住孩子，說這是她女兒，叫妮妮。山里人重男輕女，很多女孩兒不讀書，她就是吃了這個虧。所以，結婚前她跟男方提的條件讓許多人笑話：將來生了女孩兒，一定送去上學，否則她就不嫁。

她果然生了女兒，女兒五歲時就送去讀書了。山里老師文化水平低，這個她知道，所以她用地金石換各種各樣的書，為的就是讓女兒長知識。

妮妮像小鳥般嘰嘰喳喳地說，她父親在外地打工，過年才回來；她的學校有三個老師，天晴時，同學們就像小山羊，坐在山坡上念書；所有同學都羨慕她，因為她家有很多書，星期六星期天，同學們不放羊不割草的話，就來她家看書，要走十幾里山路呢……

臨走時，我把背包里隨身帶的幾本書都翻出來，送給了妮妮。妮妮很高興，說要送送我。走出門沒多遠，突然，她說要告訴我一個小秘密。我連忙蹲下身，她附到我耳邊輕聲說：“姐姐，我媽媽生病了。是鄰居偷偷議論，被我聽到的，說是什么……白血病。媽媽說，只要我每天晚上給她讀一個小時的書，她的病就會好起來。現在，我每天都會給她讀兩個小時，讀得可認真了……可是媽媽沒有好，昨天我看到她流鼻血，流了好多好多，特別嚇人……”說到這里，妮妮有些哽咽，用央求的語氣對我說：“姐姐，你是從山外面來的，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媽媽的病？”

看著她清澈的大眼睛，我覺得心像被錘子狠狠砸了一下，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只能緊緊抱住她，希望能夠給她一些力量。她乖乖靠在我懷里，沉默著，明亮的眼睛忽閃忽閃，最后我對她說：“妮妮是個幸福的孩子，因為妮妮有一個非常偉大的媽媽。”

三天的旅行結束了。回去后，我把三枚地金石一直掛在胸前，希望它們能陪我度過生活中所有艱難的日子。

一年以后，我帶著整整一箱書再次來到地金溝。一下車，有許多賣地金石的人圍過來，我四下里看，沒找到那個用石頭換書的女人。我的心咯噔一聲，沉了下去。

這時，一個瘦小的男人擠過來，對我身邊一個舉著雜志遮陽的姑娘說：“小姐，送你一塊地金石，隨便挑。”

我一下愣住了，忙上前去問那男人，是否知道一個用地金石換書的女人。男人低下頭說，知道，那是他老婆，兩個月前去世了。

我鼻子一酸，問他妮妮是否安好。男人說，好，長得越來越像她媽媽了……老婆臨走前囑咐的，說一定要讓女兒讀書，讀很多的書……

（采薇摘自《大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