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海棠花

我漫步校園，開始留意那株海棠。在落葉飄舞的秋季，海棠真的是顯得很嬌氣。剛入秋，葉子就紛紛揚揚落了下來。本來像我這樣已屆而立之年，又看慣花開花落的人，早已經歷了最初的幽傷，習慣于分離和遺忘。只是，心弦突然被什么撥了一下，讓我在這個秋日的清晨于海棠前流連良久，憶起她花開的時光，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女孩的身影。

女孩名叫鄉云，曾是我的一名學生。我之所以對她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因為她聽課的樣子。她在課堂上很安靜，聽課時，身子端莊地坐在椅子上，常常一手托腮，神如秋水，另一只手時寫時停。她喜歡穿綠色的外套，雪白的襯衣，像一株春雨中的海棠。我暗暗驚喜——竟然有這樣的學生，在她聽課的時候，也會成為賞心悅目的風景。

鄉云聰慧異常，成績一直領先。她的同桌曾經告訴我：“和鄉云一起背書，也沒聽見她讀，只是靜靜地看一會，就可以流利地背出來。”驚羨之情溢于言表。大家都覺得鄉云將來一定可以成為一個有知識的大學生。

意想不到的事后來卻發生了。

在優秀學生流失嚴重的鄉鎮中學，分數依然是至高無上的。鄉云這樣的學生當然更如暗夜里閃亮的星星，受到老師更多的關注。作為鄉云的班主任，我對她的關愛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不同的是，我更多地著眼于學生完整人格和素養的形成，更多地關注學生全面、和諧的發展。這是一個多彩的世界，所以我不贊成看不得學生有棱角，把學生修理成一個模樣的做法。學生從來就不該成為學習的機器。但學生的發展空間越來越小已是不爭的事實，于是很多思想、創新的寶貴源泉在封閉中慢慢枯竭。然而談這些似乎都太飄渺，有成績才是硬道理。為了出成績，一些老師無耐之下，將嚴厲和權威視為圭臬。分數提高了，學生的眼神卻開始黯然，身影開始疲憊。在農村，輟學就像瘟疫一樣，揮之不去。導致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當然是多方面的，但是急功近利的教育方式，一些墨守成規、落后于時代發展的教學素材，一成不變的考查模式，絕對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看得出來，鄉云慢慢變得有些疲憊。我隱約感覺有事發生，于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我和鄉云聊起對她的擔憂。我們談了很久——談學習，談奮斗，談人生，談未來……最后談到輟學問題。鄉云說不上學的同學很可憐，可以預料他們的人生將會在愚昧中度過，言語中還流露出深深的惋惜和一些無耐。

光陰荏苒，到了初二，我不再擔任班主任。學校重新分了班級，鄉云有些不適應。我告訴鄉云時間可以解決一切問題，慢慢會習慣的。其實我很想把鄉云轉到我任教的班，因為她的個性，她的思想。她想要的那一點點自由，老師能否理解和滿足？但我心里很清楚優秀的學生轉班真的是個難題。孩子眼里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問題，一到大人眼里可能立刻就會復雜起來。我的虛與委蛇和她理解的師生之間的莫逆于心，也許在她的心里投下了陰影，也許還讓她感到很無助，無助到讓她堅信的某些東西轟然倒塌。

以后幾個星期，開學初的忙碌讓我只能來去匆匆。見到鄉云的次數少了，偶爾在樓梯口遇到，也是匆匆一笑而過。直到有一天，一個學生告訴我，鄉云退學了。我愣住了，突然有一種雨雪霏霏的感覺，才依稀記起鄉云匆匆而過的笑容有一些苦澀。

鄉云就這樣離開了，沒有留給我補救的機會。當我帶著別的學生趕到她的家中時，看到的只是緊鎖的鐵門，她已隨她的親戚，匆匆去了南方。

有時我會想，在她的眼里，社會真的就比校園美好嗎？是什么魔力讓她離開書聲瑯瑯的校園，而投身于讓成年人都不堪重負的社會？難道是因為對我的怨恨？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應該不會走的那么決然吧。鄉云的家境還算富裕，斷不會是因為生計而退學。一個學生告訴我，鄉云在臨走前當著兩個同學的面潸然淚下。也許她只是為了得到一點家庭的溫暖，或是獨立自由的呼吸。難道她真的覺得校園沒有一點值得她留戀的東西？難道她真的認為讀書是一種不堪的折磨？但是一切都已發生，令人惋惜卻無法挽回。

這天夜里，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春天到了，細雨朦朧。我徜徉于空氣清新的校園，又見那株海棠，她正在陽光雨露中自由的呼吸，展開圓潤、翠綠的葉子，開出了清香潔白的花。

（作者單位：江蘇東海縣山左口中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