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同情是傷害

中午，我剛回到辦公室還沒坐下，一群孩子蜂擁而至：“老師，小佳和小哲打架了。”小佳和小哲打架？不會吧？不管怎樣，我還是隨孩子們來到了教室。真的，教室里一片狼藉，小佳和小哲漲紅著臉，大口地呼哧著，像兩只爭斗的公雞。鑒于小佳的特殊情況，我沒有發火，而是輕輕地拉著他們回到辦公室了解情況。

進了辦公室，小佳還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而小哲眼里則噙滿了淚水，看得出他是受了很大的委屈。為緩和氣氛，我故意調侃地說：“喲，保男，你怎么和你的‘主人’鬧矛盾了？”沒想到，小哲的淚水頓時像斷線的珍珠，邊抽噎邊道：“老……老師，我……我不想再做他的保男了。我……我好心沒好報。”等小哲平靜一點后，我問：“好心沒好報？此話怎講啊？”“剛……剛才同學們說要去練跳長繩，他（指著小佳）也要去，我不準他去，他就對我大吼大叫，堅決要去。我就答應讓他站在邊上看，他也同意了。可是，才一會，他……他就也跳了，我過去拉他叫他不要跳，他就……就狠狠地推我跌在地上，我們就……就開始打架了。”哦，原來是這樣，小哲沒錯，根源在小佳的身上。

小佳是一個不幸的孩子，5歲時患上了腎病綜合癥。剛開學他家長就告訴了我，孩子這病最忌勞累和感冒，上學期有幾次因孩子間追逐打鬧出汗，又沒及時脫穿衣服，所以病情有加重的現象，如果再不當心，后果將不堪設想啊。因此，我一邊在教室里提出課間安全游戲、不追逐打鬧的要求，一邊選了一男一女兩個同學關注好小佳的行動，提醒他不能做劇烈的運動，女孩被大家戲稱為“保姆”，男的，也就是小哲就被稱為了“保男”。此后，不但兩個孩子盡心盡職地關心著小佳，全班同學也都關心著他，連小佳的值日工作每次都有同學搶著去做。可以這么說：小佳成了全班的重點保護對象。看著孩子們這么懂事，這么團結友愛，我這個做班主任的心里真是有說不出的高興。同學們對小佳這么好，特別是小哲，真像個親人一樣地提醒他、關心他、照顧他，難道他還有什么不滿意嗎？難道他真的不懂得感恩嗎？事情也許不會那么簡單。安撫了小哲后，我就單獨留下了小佳。

我把小佳拉到身邊，幫他擦了擦汗，并把他衣服的扣子解開了。“小佳，你覺得我們二（2）班好嗎？”“好。”很干脆的回答。“好在哪里？”他看了我一眼，說：“小朋友對我很好，很關心我。”“嗯，不錯。你體會到了大家對你的關心，說明你是一個懂得感恩的人。那，小哲呢？他好不好？”“也好。”“也好？”我故意反問，“那你們今天怎么打起來了？”他閉上了嘴，欲言又止。“沒關系，有什么想法只管說。老師會為你做主的。”為消除他的顧慮，我給了他承諾。他靜思了將近一分鐘，才嘟囔道：“老師，我不要小朋友這樣關心我，什么也不讓我做。”“哦？為什么呀？那是小朋友關心你呀！”他突然提高了嗓門，爆發似地說道：“我不要這樣的關心……我不要這樣的關心！你們這樣對我不公平！”我怔在那里，不知說什么，等著他說完，“你們這樣對我，我感到自己是一個沒用的人，一點自由都沒有，我……我很不開心。”

孩子的話，真的像炸彈，把我炸醒了。我不禁想起了曾經看過的一個故事——

七個旅行者和一個生物學家向導，結隊到南太平洋的加拉巴哥島，他們想實地觀察一下幼龜是怎樣離巢進入大海的。

上島時已近黃昏，他們很快就發現一只大龜巢。突然，一只幼龜率先把頭探出巢穴，卻又欲出而止。一只鷹突兀飛來，它用尖嘴啄龜的頭，企圖把它拉到沙灘上去。旅行者緊張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其中一位焦急地對向導說：“你得想想辦法啊。”向導卻若無其事地回答：“叼就叼去吧，自然之道，就是這樣。”

向導的冷淡，招來了旅行者們一片“見死不救”的責備。向導極不情愿地抱起小龜，把它引向大海，然而接著發生的事卻使他們極為震驚——向導抱走幼龜不久，成群的幼龜從巢口魚貫而出——那只先出來的幼龜，原來是龜群的“偵察兵”。一旦遇到危險，它便會返回龜巢。現在探路的幼龜被引向大海，巢中的幼龜得到錯誤的信息，以為外面很安全，于是爭先恐后地結伴而行。灘上無遮無擋，很快引來許多食肉鳥，轉眼間，數十只幼龜已成了鷹、海鷗、鰹鳥的口中之物。

想想在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很多時候，看見別人的痛苦，我們總想表示自己的憐憫之情，可是，我們不知道，有時候，我們的同情反而使問題變得更嚴重，如果沒有旅行者的同情，幼龜們也就不會成為鷹食啊。

原來，我也犯了旅行者一樣的錯誤，我只是一相情愿地引導著孩子們施舍著自己的同情，高高地以救世主的姿態、卻絲毫不考慮小佳的感受。我們的同情，帶給小佳的不是愛的溫暖，而是深深的傷害啊。對于小佳來說，他真正需要的，是老師和同學能用看待平常人時一樣的眼神來看待他，讓他能參加一些可以參加的活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抹抹桌子、理理東西等，使他能找到自己在班級里的價值。

想到這里，我心有所動。此后，我撤消了“保姆”“保男”，同學們對待小佳的態度也有了改變，我們不再以同情的眼光看待他，該批評就批評，該表揚就表揚，還他值日工作的權利，一些輕微的勞動、運動量不大的活動都歡迎他參加。久違的笑容蕩漾在他天真無邪的臉上，那是因為他獲得了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尊嚴了。

（作者單位：江蘇張家港市實驗小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