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愿望

這次回家，我執意要和母親一起下地干活去。母親很高興地說：“最好不過啦！出去看點青綠的，免得你那近視眼又加深了。”我是個書呆子，沒結婚時仗著自由身在家深居簡出，窩在閨房里把門一關，仿佛要把外面的世界隔離開去。母親在耳邊說得最多的就是她那一套勞逸要結合的理論。

這次干的不是什么苦力工，只是挖一堆泥，敲碎，調勻，然后坐下來用白色塑料袋一小袋一小袋裝好，擺成一壟就行了。我和母親邊裝袋子邊輕松地拉扯著話題。母親突然無不緊張地問我：“閨女，還沒攢夠錢買房子呀？”“沒哩，咋問這個？”“總得有個家，你們要趁早考慮，錢不夠可從俺這調幾萬塊去。”“媽，你那些錢呀，都是些血汗錢。”我嘲笑母親今天的口氣這么大方。“誰不想在城里安個家，我現在最大的愿望是攢錢給你在深圳工作的弟弟買房付首期!”母親說。哦，原來父母還有這樣的一個愿望。現在我不得不對這位整天與泥巴打交道的普通村婦另眼相看了。

母親的愿望很樸實也很平常，可也很不平凡。她飽經風霜的臉上所慣有的那種叫做平和的東西竟讓我為之一動：平凡村婦倘如此，我一個文化人還“胸無大志”呢！一番羞愧和不安的洗禮之后，我對父母的敬重又增多了幾分。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的父母沒有那么優勢的資源可靠，他們靠的只是一片土地和自己勤勞的雙手，還有堅韌的忍耐力。在那些方方塊塊的土地中，父母用他們特有的方式耕耘著一片綠色的希望。適應市場的需要，父母挖空心思變換著花招栽種瓜果蔬菜，種植大片大片的青尖椒，還伺候著家里一大群豬呀，雞呀，尤其是那一欄正待哺乳的母豬們。父母過的是起早摸黑，含辛茹苦的生活啊，老媽既要忙活外面的又要操心家里的，一天下來往往屁股不著凳子；老爸更是超負荷地勞動，有時候趕上農貨交易，不得不在凌晨三四點鐘起床。我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止一次勸告他們：“別再干那辛苦活了，我們仨姐弟都已出來工作了，負擔輕了，你們可以歇歇啦。”然而父母的“操勞命”還真是停不下來，而且似乎還較上勁來了，比以前有過之而無過及呢！用老媽的話說是：“還要吃那么多，不多做怎行？”用老爸的話說是：“多勞動人也健康點。”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這幾年物價樣樣上漲，包括父母捧出的那些“心血之作”也都有了好價錢。一年下來，父親一筆一筆小賬計滿，倒也賺了個三五萬塊。喜悅的笑容洋溢在他們的眉稍上，而我現在有的是另一種領悟：原來無論時光如何變遷，無論貧窮富有，父母的心里一直都存在著美好的愿望。正是這美好的善良的愿望促使早已過了不惑之年的父母親不遺余力地揮灑血汗，任勞任怨地燃燒生命的熱情之火。

憑心而論，父母一生當中許多的愿望何嘗不是伴隨著我們的成長，從開始到現在，也許還會一直延伸下去。

年幼時，父母祈盼我們健健康康地成長。記憶里有這樣一件事：又陰又冷的冬天，母親要我多穿一件衣服。她拿起那件白色的羊毛衣（差不多是我最暖和的衣服了）叫我穿上。羊毛衣從頭到尾布滿了好像小疙瘩似的小圓點，我覺得它不好看，死活不肯穿。母親追著要捉住我，誰知我跑得比兔子還快。路面又濕又滑，母親追著我滿村子里跑，既生氣我的不懂事，又擔心我會跌倒。現在想來，母親那時一心怕我著涼會感冒，我卻如此地不領情，她該有多傷心呀！

稍大些，讀書了，父母希望我們聰明伶俐，做成績優秀、乖巧懂事的好孩子。記憶里抹不去那溫暖的燈光。每當夜幕降臨，忙了一天的母親有空坐下來了。一盞燈，一個圓桌學習臺，幾個埋頭認真寫作業的身影，母親充滿慈愛地坐在我們身旁，伴隨我們讀完了小學階段。母親說：“就盼你們將來有出息。”還記得父親也曾說過一些很深刻的話。在夏風習習的夜晚，在自家陽臺上乘涼閑聊時，父親眺望著遠處朦朧的夜色，用豪情萬丈的口吻當著大家的面說：“高中畢業這個文憑算低的，我要讓你們至少讀到大學畢業。”這話感動著我們幼小的心，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畢業走出社會了，父母衷心地期望我們事業上有所建樹，成為一個有學識有出息的人。弟弟走出社會找工作時，短短半年時間連接跳槽，因為種種原因換了三四份工作，先后流轉了周邊的幾個城市。現在又到了深圳，通過考試應聘于一家發展銀行做事，又是租房又是忙著適應新工作。在這期間，父母打了無數電話，當然也無數次緊揪著一顆心。很多時候我成了他們的傳聲筒，老媽常常一個電話打來：“我打不通你弟的手機，你有在網上看到過他嗎？”小弟則對我說：“讓他們別瞎操心。”

還記得我戀愛那一陣子，父母又打醒十二分精神似的，直言不諱地坦陳他們的種種想法。父母的愿望不可遏制般滋生了一個又一個，幾乎像一場沒有終點的接力賽，夢想著在命運之神眷戀下能如期地交出那一根根“愿望棒”。讀父母的愿望，才理解那是用愛的名義精心打造的禮品，是歲月車輪碾出來的見證，是促使我們奮勇前進的源頭動力。父母的愿望其實更是他們搏擊生活，不畏艱辛的精神所在。為了實現愿望，他們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呀，堅韌，包納，勇敢，勤勞，智慧……生活并不總是陽光燦爛的平坦大道，在那些風雨搖擺的黑暗里，我猜想也許是心底那些有著隱形翅膀的美好愿望給了他們最溫暖最有力量的支撐。

相信上帝的恩賜，青睞于那些善良的懂得付出的人們。就好比父母精心所培育的那些破土的嫩芽最終會長出令人驚喜的的胖青瓜一樣。光陰荏苒，如今父母收獲了許多希望，逐一實現了當年那些在心底無數次涌動的愿望。老爸曾經給我灌輸為人處世之道，如今我在單位已日漸成長；弟弟終于穩定了工作，薪水不錯而且能夠發揮自己的才能；姐姐一家三口在別的城市幸福地生活著……在我的眼里，父母辛苦了大半輩子，該過上清清閑閑、舒舒服服的生活啦，可以享受有兒女孝順體貼的幸福，悠哉悠哉地過日子。

然而，改變的只是他們日漸老去的容貌，不變的卻是他們堅守的純樸，簡單的平實。他們還像以前一樣過著節儉的生活，憑著自己的勞動努力使生活變得更加美好，更加豐裕。在這樣的生活面前，父母還萌發了新的愿望：攢錢幫助兒子在城里買房子。盡管家里早已經蓋了新樓房。這就意味著父母還要義無反顧地辛苦干活，父親甚至在農閑時幫人家做建造樓房的泥瓦工。可憐天下父母心！

和那些做大筆生意的有錢人或高薪收入的白領階層相比，我父母賺錢的方式是多么微乎其微。他們所做的一切也許是卑微的繁瑣的，登不了大堂之雅，但是無論如何，他們一樣對生活有著強烈的愛與追求，寧愿用辛苦勞作燃燒生命，守望著艱苦的歲月。他們勞累，困苦，可心里踏實、內心富足。有時候反復回味母親所說的那些平實而樸素的話語，那些希望我們姐弟都能夠好好生活的愿望，我就想：他們留給我們后一代的不僅僅是感激，敬仰和恩情，更多的是取之不盡的一筆精神財富。

（工作單位：廣東陽春市河口鎮河口小學）

責任編輯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