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

一

很輕很輕的落葉，就那樣，像飄浮的薄公英，飄渺地落了下來。它們總像帶著淡淡的思緒，悄悄地躺在樹根上。

“老師，那里有一片。”

“好，快，把它撿過來。”

年輕的老師，喜歡落葉，于是每逢秋天早上，他都帶著這群天真活潑的學生，一起到樹下撿拾這煎熬了一秋的落葉。

“老師，為什么落葉是黃色的呢？”

“那是秋霜把它給打黃的。”

“那為什么秋霜又要打秋葉呢？”

老師被問住了，是呀，為什么秋霜要打秋葉呢？

“這是自然現象，就像人會生病，要離別，生老病死一般。”旁邊響起另一把稚嫩的聲音。

是呀，秋霜打秋葉，就像生老病死般。

二

看著忙碌的孩子們，老師的心一下子變得無法安定起來。所有的思緒，像飄浮在空氣中的落葉，慢悠悠慢悠悠地飄回到了從前。

年輕的老師在和孩子們一般年紀的時候，是藍老師給他戴上紅領巾，是藍老師帶他到鄉里參加民族班的考試，然后他卻不得不離開藍老師，到鄉民族班就讀。藍老師則還留在那小小的村小學教書。在每個星期五的晚上，他都會回一次家。每次路過村里小學時，他都能見到藍老師，還有那棵老桉樹。老桉樹樹影婆娑，春時油綠，夏時茂密。每當這時，膽小的他都很想叫一聲：“藍老師好！”可每一次，他都是避而不叫，遠遠地望著藍老師。

直到那年秋天，他上了六年級。聽說藍老師走了，永遠不再回來了。再經過學校，老桉樹還在，卻已落葉遍地，像極了流浪半生最后凋零歸鄉的浪子。這時，他才敢輕輕地叫一聲：老師，您好！

他知道，那葉子落了，春天就快回來了，而藍老師走了，卻再也不回來了。于是，他頓時覺得自己就像那老桉樹一樣——最后一片樹葉悄然飄落，剩下光禿禿的枝叉，老長老長地伸向天空，空寂而憂愁。

三

“老師，撿完了。”孩子們看著他，眼睛瞪得老大老大的。

他這才回過神來。

“你們喜歡落葉嗎？”

“喜歡。”

“為什么呢？”

“它比綠葉好看多了。”

“我要把它做成書簽。”

“……”

是呀，對于孩子來說，新鮮與有趣的，才是他們最喜歡的。

“老師，你喜歡嗎？”

“喜歡。”他想了想，肯定地說。思緒和記憶，還幸福地躺臥在心底，它們都是美好的，就像落葉靜靜地躺在地上。

“走了，上課去。”孩子們像小鴨子進籠一般順著隊列蹦進教室去了。

四

一片落葉正輕輕地飄落下來，就落在年輕老師的腳下。他彎下腰去，拿起了那片葉子。落葉縮成了一團，所有的水分都失去，只剩下一個空空的葉殼。

這干枯的葉子就像一個失去所有水分的老人。年輕老師想起了他的老校長。老校長走的那天，也是這樣，輕輕地，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老校長是他初為人師時的教導員，給了他很多的幫助。那陣日子，老校長病倒住院了，他去看望過好幾回。老校長的境況一天比一天差，慢慢瘦得快不成樣子。最后一次見面是在他國慶旅游回來。那條通往病房的小路上，路邊無數木棉樹高高立起，葉子像瘋了似的四散飄落。不久，木棉樹的枝頭就已經光禿禿一片，只剩那零落的枝條，胡亂地插向天空。

他拿起校長的手，干干瘦瘦的，只有一層皺褶的皮，緊緊地包著那兩根好像就要脫落出來的骨頭。“校長。”他好不容易哽咽著喊了一聲。老校長的嘴皮子動了下，該是想說什么來著，卻沒有聲音從嘴里出來。蒼涼的臉上，歷經風霜的痕跡。老校長的手動了動，但動了幾下仍然抬不起來。他知道，校長那手是想伸出來撫摸他的頭，但現在已經沒有了那抬起來的力氣。他的心頭不知為何一震，心酸得想掉淚。他于是捧起那雙幾乎干涸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臉上。老校長的手在他的臉上只是那么輕輕一觸，卻像是一塊冰，一下子溶解在他滾熱的臉上。淚就澀澀地流了下來。

“記住，你一定要堅持寫下去，就用你那種樸實的文字，不要停下來。”校長說這話時，似乎用了半個世紀的時間。這是校長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等到下一次再去看望時，老校長已經失去了記憶，整天活在睡夢中，直至那一天的到來。

五

“老師，上課了。”一個學生拉著他的手說。

他看那孩子，孩子也看著他。那圓潤的小臉，黑黑的大眼睛，正朝著他看的笑靨，如初升的太陽，陽光燦爛；又像欲開放的花苞，嬌羞可愛。

“走，上課去。”他拉著孩子的手，像握著希望的溫度，一下子，溫暖了他的心。

教室里，孩子們正在讀《秋天的雨》：“秋天的雨，是一把金鑰匙……”

他用手示意孩子們停下來，問孩子們：“秋天的景色美嗎？”

孩子們說：“美！”

他說：“既然秋天的景色很美，那我們應該用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去讀呢？”

“快樂的心情。”

“對，我們應該擁有一份好心情，在美麗的景色中得到快樂。只有用心去讀，快樂去體會，才能感受到秋的美麗。”

剎那間，他的心像是開了花一樣的樂了。

（作者單位：廣東珠海大黃楊村新徽學校）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