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殤賦

前陣子，我的一位同事拖著病體走進了醫院，得的是較嚴重的肝病。我原以為他會休養幾天，不想他第二天就來上班了。一問，他說“呆在家中養病，不習慣”。我聽了他的話，絲毫起不了感動的情愫，心里分明涌動著悲愴。

我為年富力強而負病在身的他憂慮，為我們靈動的人以求達到某種目標有悖心力而為，或者被一種缺失人性的東西牽著鼻子走而憂慮。

幾天前，我們幾個年紀大一點的人，特地趕到曾工作過的學校，為一個比我年輕許多的重病號的同事捐款，心里很不是滋味。這已是我在短短的四年中，為一所不到一百名教工的學校第三次捐款了。我知道，捐款的意義已僅僅虛化成了一種象征。五年前，為英年早逝的師兄捐款，現在他的墳頭已是芳草萋萋；三年前，為倒在講臺上被救護車送到大醫院的同齡人捐款，也沒能阻斷他的病情惡化，如今他的大名和頭像已赫然刻寫在墓碑的中央了。此次捐款，惟愿物有所值。

而最讓我迷惑不解的是，他們的病為什么非要拖到不可救藥的地步！他們帶病工作，死而后已，甚為悲壯，把身心完完全全地交給了教育事業，然而事業無法為他們買單，為他們買單的是羸老孤幼，是頂梁柱坍塌后地道的弱勢群體。如果他們靈魂有知，一定會痛心疾首。

我在思考，發生在身邊的不幸是怎樣形成的。透過固化的制度，我隱隱地可以看到思想的妄虐，人性的漠視。

長久以來，因循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灰淚始干”的詩句，教師被喻為蠟燭。蠟燭是什么？在我看來，是一種單邊的無生成性的造物，紅燭照亮了別人，卻在燃燒自己中失去了生成發展。這種譬喻，比把人生比作推著巨石上山的過程還要悲哀。實質上，它漠視作為有靈動的人的特質，無視教育雙贏互利的特點。在這種背景下，才有了“學生是教師的上帝”的功利化理念，才有了應運而生、應時而出的缺失人性的苛刻制度。本應在天人合一的大宇宙意識中尋求自己目標的教師，其主體個性在固化的制度中開始淪失。僵臥三尺講臺往往升華為一首壯美的歌，被媒體宣揚。于是，帶病工作漸成為一種常規的生活狀態。

這種被動式的帶病工作，耗損了身體本錢，也泯滅了靈動的思想精神。現在，我的同事患病卻本能地要到學校里來，不難看出特定的制度已把他打造成了工作機器，以致一旦失去了工作的土壤，就不自覺生出一種落寞感。

又想起了我另外一位朋友，他一門心思放在工作上，年紀輕輕就當上了科長之職。在常人看來，他春風得意。可他時常向我訴苦：夫妻關系亮起了紅燈，父子關系緊張。我說，事業和家庭是人的兩翼，目前對你而言最重要的事，是從工作情結中解放出來，把錯位的血緣與工作的關系理順過來，不妨回歸到“以家為家”的原點。

家，是我們的存身之地，是我們思想精神的棲居與宣泄之所，是社會和諧的基本元素。當我們在追求遠大目標而身心疲憊的時候，是家給我們溫存慰藉，是源于血緣關系組織起來的家為我們支起一片天空。人因為愛家，才有更多的愛推及家以外的人和集體。而學校是職業化了的教師的工作之所。因為它源于社會理想的種種規范，變得崇高起來，很多教師也因此將其當作自己的第二個家，將其變成理想的棲息地，甚至為其不顧后果地奉獻自己的一切。

如果，是為了某種目標而違背心力而為，乃至“奮不顧身”，那就要反躬自省了。因為生命的質量不在于結果，在于一種過程的享受；因為你的背后，交織著許多渴望的眼神，老人要贍養，兒女要培養。在病得不輕的時候，不要為功利所役，為著自己和家人的幸福，應該及時剎車，放慢腳步，學著享受工作以外的生活樂趣，兼顧自身、家庭與事業。

行文至此，筆端流瀉出這樣的詩句：

痛看朋輩成新鬼，憂向疾病為閑文。

（作者單位：湖北武漢市新洲區實驗高中）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