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布藍十六七歲的時候,總是扳著指頭盼著月亮圓起來。
她在等待一個秘密,等待它的光臨。
那時她在一本書里看到女子的月信與月亮的圓缺有關,書上說,月信在月圓前后的那幾天到來,就像所有的潮汐一樣,它是女孩身體里的潮汐。
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墒撬脑滦胚€是不來。這讓她忽然不自信起來。
分明青春逼近了,盡管她聽不到它的腳步聲,但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變化,她常常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有時也偷偷哭泣。
小女生開始偷偷地喜歡男生了,那時她們集體認為白襯衣藍褲子的皮老師很可愛。布藍說:“我很喜歡他右臉的那個酒窩。”
那時她們讀高一,皮老師教她們語文,又是班主任。
疼痛在十六歲的某一個早晨呼嘯而至,那節是語文課。像針扎一樣,開始是一根針,后來成了無數根針,此起彼伏地扎在腹部。布藍低下了頭,用一根鉛筆頂著,好像鋒芒對著鋒芒會舒服一些。汗水開始是細密的,后來就聚成一顆一顆的,從額頭上滴在書上,她忍著。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喊了起來,所有的同學都把目光集中過來,皮老師也看著她。
“你哪里不舒服?”
“肚子痛。”
皮老師讓同學扶了她,一起去了醫務室。校醫簡單地問了她幾句,說可能是闌尾炎,或者是腸炎。做了皮試,接著就掛起青霉素的瓶子。疼痛讓她犯困,像是躺在棉花上。
醒來時,她看見皮老師坐在身邊,微笑,他問她感覺怎樣了?她搖搖頭說,謝謝您。他再一次微笑,她近距離地看著那右臉的酒窩,忽然,紅了臉。
第二天接著又打了點滴,疼痛就這樣過去了。有天晚上布藍悄悄地問媽媽,為什么月信還沒有?媽媽說可能是遺傳吧,媽媽當年也是姍姍來遲。
二
布藍沒有想到一個月之后,疼痛再一次襲擊了她。這回是同桌扶著她去的醫務室,趁校醫給她注射青霉素時,同桌找來了皮老師。
當然,第二次疼痛很快又過去了。
接著第三個月的疼痛如期而至,這次是在家里,是媽媽扶著她到診所的。
第四個月的疼痛來臨時,又是在皮老師的課堂上。再一次去了校醫那里。依然是掛點滴消炎。
皮老師跟校醫說,會不會不是炎癥呢?
校醫笑呵呵地說,那你說是什么呢?
皮老師皺了眉頭,也許他發現了什么。
當這次疼痛過去的時候,布藍送作業去皮老師的辦公室,口若懸河的他突然有些口吃,并且紅了臉。他說,布藍同學,我想問一下,你老是肚子疼,你,你那個來了嗎?
哪個?布藍問。
就是就是,那個……他艱難地說。
那一剎那,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來,原來他看見了她的秘密。
他一時不知所措,說,我不是故意的。我想,我只想說,如果沒有來的話,讓你媽媽帶你去檢查一下,我上網查了,說女孩子痛經就是這樣的。
她從他的辦公室跑了出來,跑到操場邊的一棵樹下,美美地哭了一場。
原來是痛經,可這話從一個大男子的嘴里說出來是難為情的,她的耳朵也很難為情。
第二天,他再一次讓她去他辦公室,盡管不想去,但她還是去了,他說他不是要打探什么,他說他查了資料,如果真的沒有月信,得看看婦科才行。他只想把這些,告訴她。
她的臉一陣陣熱,把頭低得很低,這回,她還是感謝了他。她說,我一直都在等月亮又大又圓。
三
布藍想應該像皮老師說的那樣去做婦科檢查了,雖然這很讓她難為情,好在有母親。她對媽媽說了她的想法。媽媽很吃驚,她說,去看婦科?也許在她的眼里婦科是成人的事??蛇€是領著她去了。
看婦科的是個溫和的女醫生。母親問了很多問題,她記得最清楚的是處女膜的問題。當然她們說得很隱晦,大意是會不會弄壞了它?也許母親當時的心態很復雜,而她當時并不能體會,直到長大之后,有天想起母親的問話,淚水就是一臉,天下的母親都是一樣的,她們希望自己的女兒是好好的。
醫生讓她躺下來,醫生的動作很輕很柔。
只是一小會兒,醫生讓她穿好衣服。醫生拍拍她的肩說,你只是出了一點小問題。別擔心,一個小手術就行了。說是處女膜閉鎖了。因為閉鎖,所以每月的經血沒有出口,就聚在那里,肚子就痛。
竟然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醫生說治療起來很簡單,局部麻醉之后在那里切一個十字口就行了。那位醫生說了一句很詩意的話,像是河流歸人大海。
所有的問題都得到了解決。一個月之后,初潮如期來臨,幸福像棉花一樣包圍了她。她的臉色緋紅,閃爍著動人的光。母親看著她,直到她羞澀地低下了頭,母親忽然問她,是誰告訴你看婦科的?
她輕輕地說,這是一個秘密。青春期每時每刻都是秘密,她想著皮老師的臉上的酒窩笑了。
她很想跟他說一聲謝謝,可這是多么難以啟齒。他再也沒有問起她,好像那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
四
布藍暗戀著皮老師。不過她藏在心里,像是一團酵母那樣藏著。她喜歡看見他只是一個人走在校園里,她喜歡他還沒結婚。雖然她明白就算她馬不停蹄地長大,時間也不會等著她,可是她就是喜歡他形單影只。
直到高考結束,布藍的秘密始終藏在心里。
五
如今,已經上大學的布藍待在月光之下,偶爾看一眼圓月,想起疼痛,想起皮老師。
其實,每個女孩在長大時都有一個暗戀者,天高云淡,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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