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有這樣一條背帶褲,紫紅色的,上面用褐色的線繡著一只歪歪扭扭的唐老鴨,粗糙中有幾分稚嫩。殊不知,這條背帶褲居然是我人生中工程最浩大的一次DIY(自己親手做)……
十七歲那年,我暗戀上了鄰家的男孩。當時的我是個羞怯內向的女孩子,自然連話都不敢和他說一句。一天中最大的快樂,就是每天早晨到單位食堂買早點的時候,能夠雷打不動地排在他的后面。晚上,為他寫下長長的日記。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對自己的衣著不滿——當時我的父母忙于工作,疏于打理他們花季中的女兒,因此我身上所有的行頭都是媽媽、甚至外婆淘汰下來的舊衣服——當時的我顯然缺乏化腐朽為神奇的力量,將這些過時的衣服穿出全新的感覺。
讓我晝思夜想的背帶褲
那時我有個好朋友叫娜娜,與我完全相反,長得活潑漂亮,人見人愛。她的母親以前是位舞蹈演員,穿著很有品位,所以她的打扮在我們學校里無疑是非常出眾的。有一天,她穿了件紫紅色的帆布背帶褲,配上有一排細密小扣子的白色棉質T恤,烏黑柔順的長發閃閃發亮,如此簡單的打扮,陽光下的她顯得那么青春飛揚!
我頓時看呆了!想到自己總是穿著不合時宜不倫不類的衣服,在自己渴慕的男孩面前,簡直就像一只灰不溜秋的小老鼠。十七歲少女的心,非常失落。
可是,這種失落很快化作了對那條紫紅色帆布背帶褲的渴望。事實上,在我十七年的人生中,我從來沒有對某一樣東西這樣晝思夜想過。那些日子里,我無數次幻想自己穿上那條背帶褲時的模樣,甚至幻想我愛慕的男孩也向我投來嘉許的目光。
雖然我是如此渴望擁有一條紫紅色背帶褲,可是由于當時成績不佳使我完全沒有底氣向父母說出我的愿望,他們肯定會非常不耐煩地呵斥我,而且即使花錢去買,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條背帶褲是娜娜的姑媽從香港給她帶回來的。
我要親手做一條
終于有一天,備受這條漂亮的紫紅色背帶褲折磨的我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親手做一條!我被自己這個“偉大”的決定嚇了一跳!
當我吞吞吐吐地把這個想法向娜娜說了之后(那個男孩的事情,當然不敢說),沒想到得到了她的大力支持,第二天她就爽快地把我夢寐以求的那條背帶褲借給我了。
老實說,縫制這么一條結構復雜的背帶褲,對于一個僅僅縫過沙包袋的我來說,工程未免太浩大了,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是為了擁有這條我心愛的背帶褲,我沒有其他選擇了。
于是我跑遍全城,終于買來了和背帶褲質地近似的紫紅色的帆布面料。有驚無險的是,我所有的零花錢剛剛夠買面料。
那個時候,我身上隱藏的服裝設計師的潛質被充分激發出來了。
我仔細地研究了背帶褲的結構,認為不管它再復雜,還是由兩條褲腿,一個前片,還有兩根背帶組成的。這樣,我心里就有了底。于是找來舊報紙,依葫蘆畫瓢地描下背帶褲每一個部位的形狀,還無師自通地留出了適當的線頭。經過一個晚上耐心地描摹,這樣,我的背帶褲的裁剪紙樣就算大功告成了。
買面料花光了零花錢,所以在裁剪的時候我非常小心。把面料整整齊齊鋪在寫字臺上,然后把裁剪紙樣放在上面,用圓珠筆畫好輪廓后,再用剪刀小心剪下。
在圓滿地完成了服裝的裁剪之后,我就開始了漫長的穿針引線。當然,我當時所有的工作都是背著父母完成的。所以我工作時都得像地下黨一樣細心地插好門,拉好窗簾,再警惕地支起耳朵,一旦他們敲門就迅速把我的作品塞到床下。如果他們發現了,不給我扔進垃圾箱去才怪呢。
由于工作的繁重,我晚上熄燈也越來越晚了,遭到了父母的責備。不得已,我轉戰廁所繼續工作。隨著背帶褲越來越具雛形,我也越來越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和快樂。
就在這條凝聚了我無數心血智慧的背帶褲即將完工的前夜,我又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決定在這條背帶褲的前片上繡上一只唐老鴨——我當時的審美觀顯然還停留在貓貓狗狗的幼稚階段。
我被自己這種“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想法激動得差點失眠了。這段時間以來,支撐著我完成這個艱巨任務的唯一支柱,就是有一天能穿上心愛的背帶褲在自己終日暗戀的男孩面前亮相,讓他的目光也能柔和地停留在毫不起眼的我身上。
第二天,我花了半天的時間,終于畫了個自己比較滿意的唐老鴨圖案。于是找來復寫紙,把它印在背帶褲的前片上,然后用褐色的棉線細心地繡上。于是乎,我由服裝設計師變身為縫紉工之后,又搖身一變成了繡女。
我暗戀的男孩搬走了
就這樣,終于有一天,在廁所昏暗的燈光下,我完成了我的夢想。我興奮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得意地展示給娜娜看的時候,記得她尖叫著說了一句:“米米,你簡直就是人民北路的皮爾·卡丹!”
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就在我無數次設想自己穿著這件DIY的背帶褲在那男孩面前驚艷亮相時,一個非常不幸的消息傳來——那男孩居然舉家搬遷到廣州去了。這個消息,讓我震驚之余難過了很久很久。
那件凝聚了我無數心血和智慧的紫紅色的背帶褲,就這樣被我壓到了箱底。不知什么時候,它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直到我前年搬家的時候,才從樓梯間的那個木箱里發現了它。
這么多年過去了,它就那樣靜靜地躺在箱底,完整如新,那個歪歪扭扭的唐老鴨笨拙中透著滑稽。而今日的我,再也沒有拿過針線,連掉了顆扣子都要拿到樓下的裁縫鋪去縫。
十七歲時的那個夏天,仿佛已經是前塵往事了。面對著這條幼稚又粗糙的背帶褲,仿佛看到了我的逝水流年。恍惚中,我的眼睛突然濕潤了。
(一樹梨花摘自《成都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