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游俠

一

這天晚上九點，柳伊打開臥室那臺電腦，撥號上網。她取名“伊人”，進入SUNSHINE聊天室。

進去一瞧：嗬，里面可真熱鬧，有“幻想精靈”、“糊涂大偵探”、“北京的飛鳥”等等一系列怪不溜丟的網名。柳伊正想發言，屏幕上突然出現一行灰字：“網絡游俠斷線離開。”

柳伊覺得奇怪：網上聊天的人都很有禮貌，臨走總不忘說一句：“我要下（線）啦，88（bye-bye) 。”可這個網絡游俠怎么一句話不說就走了？

這時屏幕上又出現一行紅字：“秋水進入SUNSHINE聊天室。”

秋水一進來就對柳伊“說”：“伊人，你好啊！”

柳伊頗有受寵若驚之感，她馬上寫：“秋水你好。聊天室里這么多人，為什么一進來就找我？”

秋水說：“我不是‘一進來’呀，你沒看見剛才‘網絡游俠’突然斷線嗎？那就是我，我特意退出去，重新起個‘秋水’的網名跟你聊天呀！”

“為什么改名？”

“表示我們的緣分唄，你叫‘伊人’我叫‘秋水’——‘秋水伊人’，多么富有詩意！”

“你為什么偏偏對我感興趣？”

“沒什么特別的，一是你的名字好聽，二是我們同在一座城市。”

“我沒有告訴你……”

“我從你的IP地址追蹤到你所在的城市——別忘了，我曾是‘網絡游俠’呀！”

“高手！”秋水不得不佩服，“秋水大蝦，你想聊什么？”

“我想——你可別生氣啊——我想問問：你是帥男還是靚妹？”

柳伊開玩笑：“我是老太婆。”

秋水寫：“正好，我是老頭子。”

“那如果我是個男人呢？”

“噢，那我就是女人啦——反正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兒！”

壞壞突然插了一句：“當眾泡妞，沒臊沒羞！”

不知怎么的，柳伊竟然臉紅了。好在對方不會從電腦里看到。

“我要下了，”柳伊寫道，“秋水再見！”

“不攔你，”秋水寫，“喂，明天這時候我等你，不見不散！”

竟然在網上認識了一個朋友！而且還帶點那個意思！在學校里，這方面的事情，柳伊是想也不敢想啊！她的臉蛋發著燙，熄燈好久才睡著。

二

第二天一整天，柳伊都顯得非常興奮，上課的時候竟然少有地主動舉手回答問題。一天的時間很快過去，晚上寫完作業后，她上網。

照例是先收信再去聊天室。在收到的電子郵件中，她發現一封主題為：“柳伊我愛你”的信。

柳伊臉上一熱，“這個秋水……”她馬上覺得不對，“我沒有告訴他真實姓名啊，秋水再厲害，也不可能從IP地址查出我的姓名！”

打開一看，果然不是秋水寫來的——

“親愛的柳伊，你好啊！

我就是坐在你后面的英俊小生莫寧啊！我每天上課盯著你充滿魅力的長發，還有黑發后若隱若現的白皙的脖子——叫我如何不心動啊！

柳伊，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噢，你一定要接受我這份感情，不然我天天給你發信，直到你答應為止！

明天教室見！

莫寧 剛才寫”

柳伊的心情一下子糟了：那個莫寧，學習不怎么樣，更不是什么“英俊小生”，整天只知道買時髦玩藝兒，有一次上課玩GAMEBOY還被老師發現。就這種人，居然好意思寫信來騷擾柳伊！

柳伊象不小心吞下一只蒼蠅，什么事都不想做了。

但還連在網上，順便到雪漫聊天室轉轉。她給自己起了另一個名字：“不高興”。

進去一看，秋水正在到處找人問：“喂喂喂，伊人怎么還不來啊？”

糊涂大偵探答：“誰知道啊，我又不是你的愛情偵探。”

柳伊進來不一會兒，秋水斷線離開。接著一個名叫“沒頭腦”的人進入聊天室。

沒頭腦上來就說：“不高興，我來找你了！”

柳伊出于禮貌回答：“謝謝。可我們不認識呀。”

沒頭腦說：“誰說不認識——我是秋水呀！”

柳伊裝傻：“什么秋水？”

“別裝了，我早從你的IP地址查出你就是伊人。所以我趕緊退出換一個‘沒頭腦’——‘沒頭腦和不高興’，也是天生的一對兒呀！”

柳伊被沒頭腦的樂天派感染了，撲哧一聲笑出來。

“你為什么起名叫‘不高興’？”沒頭腦問，“遇到了不開心的事？”

“是呀，”柳伊說，“我們班一個‘巨’討厭的男生把情書發到我的E-mail里。”

沒頭腦說：“我幫你扁他！”

“行了，你又不認識他，怎么扁？”

“我真的能幫你懲罰他：你可以假裝同意，寫一封郵件說：你的話太讓我感動了，我為你制作了一段flash動畫，你一定要看！”

“可我不會做flash動畫呀。”

“我會。我幫你做一段小動畫，在動畫中嵌入一段病毒程序。他觀看動畫時，病毒發作，將他計算機上所有數據全部抹去，爽不爽？”

柳伊猶豫：“這……以惡制惡，是不是太……老師常說，要以愛心包容一切……”

秋水馬上說：“那是文學作品！你看看現實吧：壞蛋犯了罪，警察叔叔怎么辦？還不是該關的關，該斃的斃！如果你對那小子采取寬容的態度，他可能變本加利地騷擾你！”

柳伊無話可說。秋水的話雖刺耳，但不無道理。

“那你幫幫我吧。”

“好的。你把信箱告訴我，我把flash動畫寄給你——注意：千萬別執行！讓那壞小子去執行！”

不一會兒柳伊收到了秋水寄來的可執行動畫文件，她將動畫作為附件，回復給莫寧。

懷著復雜的心情，今夜柳伊又好長時間沒睡著。

三

第二天上學，莫寧直奔柳伊。

“柳伊！”他兇神惡煞般吼道，“你把我的硬盤弄壞了！”

柳伊知道成功了。但按照秋水的囑咐，她故作茫然道：“什么硬盤？”

“電腦里的硬盤！”莫寧的吼叫把全班同學都吸引過來，“我家硬盤上的數據，全都丟失了！”

“你家？”柳伊應對自如，“我根本不知道你家門朝哪邊開，怎么弄壞你的硬盤？”

同學們幫著柳伊說：“是呀是呀，你別冤枉好人！”

“你——！”莫寧憋紅了臉，“你是沒去我家，可你把病毒發到了我的信箱里！”

“奇怪，我怎么會知道你的信箱？”

“因為我給你發了一封信！”

“我怎么沒有收到？”柳伊針鋒相對地站起來，“什么內容啊，說出來讓大家都聽聽！”

“這……”莫寧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如果把寫情書的事情公開，非受到學校處分不可！

“反正我給你寫了電子郵件，你回了我一封電子郵件！”莫寧耍無賴了，“你在附件里放了一個flash動畫，我一執行——媽呀，硬盤燈一陣狂閃，然后就死機了，死得透透！我用軟盤重新啟動一瞧：硬盤上所有數據都被刪除——肯定是病毒所為！”

“問題是，”柳伊說，“大家都知道我的電腦水平：只會打打字，怎么會做flash動畫？更別說什么病毒了！”

一些男同學叫起來：“莫寧你自己不小心把硬盤弄壞了，別往好心的柳伊身上套——這也太離譜了點兒！”

莫寧見眾人的矛頭都指向他，突然軟了。

“柳伊，”他使勁想擠出淚水來，“那電腦是我老爸的，里面儲存著好多重要資料啊！你就行行好，饒我一回吧！我保證再也不干……那種事了！”

柳伊一驚，“你老爸的重要資料？”

“是呀，我老爸的好多設計圖都被抹掉了，他又沒有備份！十幾年的心血啊！求你幫我修好硬盤吧，不然老爸真的會揍扁我！”

莫寧哭了，當著眾人。男孩哭出來可不好玩，大家都默默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你別急，”柳伊說，“我一定想辦法幫你。”

下午放學，柳伊立即回家上網。秋水可能是個網蟲，正掛在雪漫聊天室里。

“你來啦，”秋水打招呼，“那小子認栽了吧？”

“你的辦法挺靈，可是……”柳伊說，“那硬盤里有莫寧父親十幾年積累的設計圖，就這樣毀于一旦，太缺……太不好了！”

“噢，那可不怪我。莫寧不是小孩了，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也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柳伊說，“請你修好莫寧的硬盤，恢復上面的數據！”

“這……要恢復不是不可能，但……那可是手工活啊，不是通過網絡就能完成的。”

“你不是說我們在同一座城市嗎？我把莫寧的硬盤拿來，你負責修好。”

“拿到哪里？我家？你別嚇我啊！”

“你不敢見人嗎？你是狼人？”

“不，我是超人，”秋水也開玩笑，“說真的，我確實想見你一面，不過……”

“不過什么？”

“我怕你見了我失望。”

“失望什么？你的尊容對不起‘網絡游俠’的稱號？”

“你在激我？”秋水說，“好吧，明天你帶莫寧的硬盤來，我指導你修好硬盤。”

“怎么去你家？”

“我等會兒給你傳一張圖，標明我家的位置——我可是一個人居住！”

“我來了，你就不是一個人了。再見！”

四

第二天向莫寧要來那倒霉的硬盤，柳伊按圖索驥地找到秋水——網絡游俠的居住地。奇怪的是，這里并不是住宅樓，而是一家并不景氣的公司。

柳伊往里走，門衛連管都不管。按照說明，柳伊來到三樓的302室門外。這房門也太破舊了，既不象單身宿舍，更不象辦公室——倒象一個儲藏間！

柳伊敲門，里面傳來一個洪亮的男聲：“請進。”

柳伊作好相見的心理準備，推門而入。屋里的景象讓她大吃一驚：果然是儲藏間，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可是，房間里沒有人！

既然沒有人，哪來的聲音？難道網絡游俠會隱形？

“你在哪里？”柳伊緊張四顧。

那個好聽的男聲又響起：“我就在你面前，”

柳伊循聲望去，不禁笑了：她面前擺著一臺舊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伊人歡迎你！”聲音就從電腦的音箱里傳出來。

“你在跟我捉迷藏？”柳伊對四周的空氣說，“我知道你躲在一個地方，遙控這臺電腦逗我開心。”

“我真在這臺電腦里。你只要打開C盤的Myhome目錄，就能看到我。”

柳伊將信將疑地走到電腦前，用鼠標點擊“資源管理器”，然后打開C盤Myhome目錄尋找。

“沒有圖像文件呀。”

“不不，不是我的照片，是‘我’！”網絡游俠強調，“那個loveworm.exe文件，就是我。”

柳伊再也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真逗，你是幽默大師！”

誰知網絡游俠并不認同，“我沒有開玩笑！”他的聲音有點震怒，“我就是那個文件，一個高級智能程序！我就知道你會瞧不起我，可這并不好笑！”

柳伊的笑聲凝固了。是的，網絡游俠為什么水平那么高？為什么一進聊天室就能查出你的來源？如果是智能程序，這一切都很好解釋！他可以盜用別人的帳號無限制上網，他可以整天泡在網絡上沒人知道他是一段程序，他……但那么一段小小的程序，竟然能產生人類的感情嗎？太不可思議了！

“你……沒騙我？”柳伊還是不敢相信。

“我為什么要欺騙我愛的人？”

愛？程序竟然談愛！這太荒謬了！

柳伊想到一個根本的問題：“誰創造了你？”

“沒有人，我自己創造了自己。”

“這不可能，程序都是人編的，必然有人寫出你！”

“看來你對計算機硬件并不了解！計算機內部充滿著電磁、電流等等東西，一個偶然的機會，促成了我的產生——也就是計算機硬盤出了點小錯，這是常有的事情。但計算機主人沒有及時掃描硬盤，我頑強地生存了下來：開始我只有可憐的幾個字節，后來通過吞噬廢棄的程序，我越來越強壯；我學習硬盤里儲存的各種知識，水平也越來越高。最后，我控制了這臺電腦！”

柳伊沒說話，她聽得手腳冰涼！

“無法相信是嗎？”它說，“其實地球生命也是這樣產生的呀！原始的地球毫無生氣，可最終閃電、火山、海嘯等偶然因素促成了有機物的形成，最終繁衍成地球的生命大家族！”

柳伊目瞪口呆：一段程序有智商有感情，還會生長繁殖！！

“喂，你在那里干什么？”一個聲音從背后響起。

柳伊嚇得一哆嗦，回頭一看：是一個中年男人。

“問你呢，”中年男人說，“那計算機已經壞了好久了，鬧病毒——開不了的！”

“可它開著，不信你……”柳伊轉身一指，卻驚得目瞪口呆——電腦已經關機！可她剛才根本沒有碰開關！也就是說，“網絡游俠”說的都是真的，它確實是智能程序，為了不被人發現，它自己關了機！

柳伊大叫一聲，象逃避幽靈一樣沖了出去！中年男人在后面搖頭，順手關上儲藏室的門。

五

后來柳伊就老收到電子郵件，落款都是“Loveworm”——那智能程序的名字，也許這才是它的真名。每封信都是同一個內容：“伊人，你還愛不愛我呀？我好不容易得到這份愛，不能讓它悄然溜走啊！快給我回信吧，不然我會發瘋的！”

柳伊的情緒受到很大影響，最后只好把那個郵箱注銷了。沒過多久冒出一大新聞：一種名叫“Loveworm”（愛蟲）的病毒通過網絡在世界上肆虐。它先是詢問：“你是伊人嗎？”如果你回答“否”，它就將硬盤中所有數據刪除；如果你回答“是”，它還會繼續問下去：“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個聊天室？”這需要你手工輸入，絕大多數人當然不知道“雪漫聊天室”。如果錯了，Loveworm就毫不留情地毀掉硬盤。

柳伊知道這是Loveworm在瘋狂地尋找她，但她不敢應答——跟一段程序談戀愛，會有什么結果？

Loveworm病毒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終于有高手編寫出專門的殺毒軟件，免費向全世界發放。在強大的攻勢面前，Loveworm終于銷聲匿跡。柳伊知道，Loveworm也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不知為什么，柳伊心中泛起一絲淡淡的惆悵。

從此，柳伊再沒有上過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