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丈夫接連橫死，我怎么抹掉“克夫”的烙印

■口述/張芳 ■文/潮汐

第一任丈夫落水而亡，第二任丈夫心臟病猝死，我被冠上了“克夫”的烙印，從此男人對我避之唯恐不及。幸福的婚姻與家庭再也與我無緣，我將一個人孤獨終老……

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去了

我出生在一個小鎮上，兄妹5人，母親在我6歲時因病去世，父親獨自撫養我們長大。從小學到大學，我一直都是班里的文體全才、學校的“?；ā保洺Ｊ盏侥猩那闀覍Υ瞬恍家活?，把所有精力都用在學習上。

參加工作后，到我家說媒的人踩破了門檻，我見過幾次面都感覺失望。我并不是一個特別愛幻想的人，但這種有點兒交易性質的相親讓我很厭倦。我沒有整天幻想著白馬王子會從天上掉下來，我只想找一個有上進心、有修養、知冷知熱的男人過日子。別人都說我眼光高，那么多干部家的孩子都看不上，看最后到底能找個什么樣兒的。

恨嫁的那些日子里，我天天泡在圖書館里。我不愿意為了結婚而結婚，兩個人在一起，最起碼要情投意合。父親天天在我耳邊嘮叨說：“女大不中留，趕緊找個婆家，年齡一大就找不到好的了?！蔽冶淮叩脽┝耍袝r候就頂撞父親說：“你再催我，我就隨便找個人嫁了，結了再離，你就不會管了。”父親連連嘆氣，后悔供我上學，說我上學上得心氣兒高了，都嫁不出去了。我躲到被窩里流眼淚，看到身邊那么多不幸的婚姻，我真的不想把自己隨便嫁了。

親戚朋友都戴上了有色眼鏡看我，他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26歲了還不嫁人，單位里幾個看我不順眼的是非婆私下里罵我是“老處女”。我沉默著反抗，耐心等待著那個愛我的男人出現。

溫小強在我26歲時出現在我的生命里。他畢業于山東理工大學，28歲已被提拔為外經貿委的副科級干部，前途無量。父親心里樂開了花，逢人就說：“俺家閨女打小就有主見，啥事不用家里操心，她的婚姻大事解決了，我可就完全放心了。”所有的親戚都到我家里祝賀，同事也對我另眼相看。我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感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我愛溫小強，不是因為他的條件，以我自身的條件，更好的男人也能找到。我喜歡上他，完全是因為他身上那種儒雅的氣質、幽默的談吐，還有他的細心。

結婚時，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都過來喝我們的喜酒。我和小強一商量，感覺父親這些年養育子女不容易，決定把大部分禮金留給父親。父親哽咽著說：“孩子，這些錢你們留著，以后有用得著的地方，你們有這個孝心，爹就已經知足了。現在爹都能挺著腰桿兒、大著嗓門在外面說話了，這都是因為有你們這樣的好孩子呀！”再三推辭，我們還是把錢留給了父親。

小強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丈夫。他每天早上起來給我做早點，吃完飯把碗洗了再去上班。帶我出門時，他在自行車座位上綁一個軟墊子，讓我坐的時候舒服一點兒。別人都笑他是“孩兒爹”，他總是憨憨一笑，說：“嘿嘿，早晚的事！”

沒有很重要的事，小強下班就回家，吃完飯我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他給我按摩，我躺在他的懷里撒嬌。

小強帶給我的不止是強烈的安全感，還有兩情相悅的愜意，和他在一起，我的每一個細胞都感覺到充實和幸福。他只要一出差，我總是魂不守舍地等著他回來。每每這時，小強就摟著我說：“傻妮子，我出個差你何至于這么擔心，又不是回不來了，萬一哪天我要出個什么意外，你一個人可怎么活?。俊?/p>

“我打你，不許你說這樣的話，你永遠都不會發生意外的！”因為他這一句話，我傷感地流了一夜的淚。

沒想到這句話在兩年后竟然應驗了。

因為小強的工作需要經常出差，他怕我一個人太悶，想要個孩子，讓我有個伴，轉移一下注意力。樂樂的到來，給我們添了更多的快樂和驚喜。夜晚躺在床上，月光從窗子里灑進來，看看躺在身邊的老公和兒子發出均勻的呼吸，我就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幸福是如此簡單。

自從有了兒子，小強工作更加努力，一有空就帶我們娘兒倆出去玩。2002年7月17日，是我一生中最悲痛的一天。這天，我們一家三口到湖里劃船，滿湖的荷花開得漂亮極了，兒子興奮地亂動，嚇得我趕緊護著他。這時兒子看到一個大大的蓮蓬，伸手要去摘。小強說：“乖兒子，爸爸給你摘。”小強伸手摘的時候，不知怎么船一下子有點兒晃，我說：“小心點，強！”他腰一閃，“啊”了一聲，一下子掉進了湖里。我嚇得臉色發綠，失聲喊道：“小強！小強！”我知道他不會游泳，小強“撲騰”兩下露出頭，用絕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就沉了下去。

我昏迷了三天三夜，姐妹們輪流照顧我，怕我想不開尋短見。我醒來還是哭，直到把淚哭干。大家都勸我說：“想開點，人死不能復生，為了孩子也要活下去。”

葬禮上，兩歲多的兒子穿著孝服，族里的大人幫他拿著紙灰盆，然后幫他摔。大家看到這一慘景，全都落下了淚。

樂樂沒了爹，我成了寡婦。

如煙花般短暫的謊言之愛

小強的去世，讓我再次感受到人情的冷暖。失去小強這個頂梁柱，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有的人抱以同情，有的人幸災樂禍?，F在，到我家串門的人明顯少了，同事有的刻意和我保持距離。因為小強的意外死亡，大家都覺得我有些不祥。一次單位發福利竟然少我一份，我的心如針刺般痛。失去小強，生活再也沒有了歡聲笑語。

家人輪番勸我趁著年輕再找一個，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太不容易了。我根本不能接受，這個世界上除了小強，不會再有一個人像他那么愛我。我發誓一輩子只愛他一個人，即使他到了另一個世界，我的心里還是只有他。

由于悲傷過度，我的身體內分泌失調，有半年多都不來例假了。我的膚色暗青，常常發高燒做噩夢。姐姐經常過來幫我帶孩子，看著我憔悴不堪的樣子，她心疼得要命：“芳呀，姐姐知道你愛小強，可是現在小強不在了，你們還有孩子，你們娘兒倆總是要活下去的呀！你得把樂樂拉扯大，他長大后會結婚生子過自己的生活，你還是得找一個人??！就算姐求你了，芳，咱就再找一個，能疼你們娘兒倆、能過日子的就行，好嗎？”

在姐姐的苦苦哀求、兒子的哭聲、外人的冷眼下，我答應去相親。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組織一個家庭談何容易？不要說愛情，只要能看著不討厭就算不錯了。我見了幾個直搖頭，人家看我膚色暗淡，也提不起多大興趣。為了兒子，我決定振作起來，好好生活，準備獨自撫養樂樂長大，我要讓他在單親家庭里快樂地成長。我開始好好吃飯和鍛煉，好好工作，不理會那些閑話，慢慢我的精神狀態好了起來。

樂樂4歲時，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叫鐘漢民的中年男人，他是藝校的老師，離婚后也帶著一個男孩。我見鐘漢民談吐氣質都很好，倒是有了幾分好感。我們交往了一段時間，感覺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不知道他和前妻為什么離婚，我向介紹人打聽時，介紹人也說不知道什么原因。于是我對鐘漢民說：“我的情況你都清楚了，我希望我們能坦誠一些，不要隱瞞什么，你有什么情況和過往都告訴我，好嗎？這樣我們才知道是不是適合在一起。”于是他講了和前妻之間的故事。我聽了覺得錯也不在他，這個人是可以交往下去的。

我和鐘漢民結婚就是請雙方家人一起吃了頓飯，沒有舉辦任何儀式。漢民是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和兩個孩子相處得也非常好。他彈得一手好鋼琴，經常在家里表演，這個家慢慢又有了笑聲。父親和姐姐看到我又擁有了平靜的家庭生活，懸著的心慢慢放了下來。

漢民聽說小強是落水而亡，他從來不帶我們去湖邊玩，怕觸到我的傷心事。他知識淵博，對藝術有著很高的鑒賞力，喜歡收藏，每到周末就喜歡帶著一家人去郊游。一開始，我是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才再婚的，后來發現我慢慢喜歡上這個男人了。漢民和小強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男人，小強是可以給女人安全感的那種，而漢民則是可以給女人浪漫感覺的那種，在他身上，我體會到了另一種激情。

然而，我發現漢民總是背著我偷偷地吃藥，我問他：“怎么啦？”他就說：“沒事，小感冒，怕你擔心才不讓你知道的。”可是，他幾乎每天都吃藥，我終于沉不住氣了，問他：“你有什么不舒服 ，一定要去看醫生呀，光吃藥是不行的?！彼c點頭說知道了，可就是不肯去醫院。

為了弄清楚漢民到底吃的是什么藥，我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到處翻他的藥瓶，找到時，我嚇呆了，他吃的竟是救心丸！

漢民回來時，看到我哭得紅腫的眼睛和一個小藥瓶，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什么也不說，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我問他：“你有心臟病，為什么不告訴我？”他不敢看我的眼睛，低著頭說：“對不起，小芳，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和你組織一個家庭，我怕你知道我有病會不同意……”

我閉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命運竟然如此捉弄我！可事已至此，我又能怎么辦呢？難道和他離婚嗎？漢民自知理虧對不起我，因此對我百般討好，經常給我和孩子買衣服，給我們做飯，陪我們玩。

小強的意外讓我很害怕再次面對死亡，我常常做噩夢，醒來時看到睡在身邊的漢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摸著他的額頭，對他說：“漢民，事已至此，我也認了。我現在只對你有一點要求，一定要好好保重身體，為我們娘兒幾個，也得好好活著，好嗎？”

躺在一旁的漢民，流下了眼淚，不住地點頭。

我沒有把這一情況告訴家人，怕他們為我擔心。我經常拉著漢民去醫院查體，囑咐他按時吃藥。醫生對我說：“心臟病人最怕激動，而且不能做劇烈運動。”為了讓漢民有好的心情，我把所有的苦悶憋在肚子里，總是表現得很開心很快樂。漢民見我不再計較他騙我的事情，心情也逐漸變得開朗起來。

2004年11月16日，又是一個讓我悲痛欲絕的日子。我從菜市場買菜回來，兩個孩子在家里哭得昏天黑地，我跑到洗手間一看，漢民倒在地上，心臟病猝死。我手里的東西撒了一地，眼前一黑，也倒在地上。

漢民的死訊迅速傳了出去。這時，沒人再同情我這個不幸的女人，父親一再跟人解釋說漢民有心臟病，可是誰也不信。兩個丈夫意外死亡，大家都說我是個“克夫”的女人。

抹不掉的“克夫”烙印

我帶著兩個孩子，日子過得更艱難。每次出門，都有人在背后指指點點，說：“看見了嗎？這就是那個克死兩個丈夫的女人?！蔽翌^也不回，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工作上我非常努力，取得不少成績，可就是沒有提升的機會。一次，單位里的一個小青年結婚，請領導們去新房看看，末了又加了一句：“千萬別讓張芳知道了，她要是進了新房可就壞了?！边@句話恰巧被我聽到。我扭頭就走，找到一個沒人的地方，任眼淚恣意流淌。

兩任丈夫都死了，我也不愿意再活在這世上，可是孩子怎么辦？孩子是無罪的，難道要孩子一起陪我死嗎？“我偏偏要好好活著！”我下了決心。

我不再理會世俗。為了讓孩子生活得更好一些，我兼職做了一些小生意，比上班掙的錢還多。我用這些錢給孩子們買好吃的，也給自己買衣服?！拔覟槭裁匆斠粋€弱者呢？”我對自己說。

見我們的生活過得有滋有味，閑言碎語又傳開了：“一個女人，帶兩個孩子，哪有那么多錢吃香的喝辣的，不知道又傍上哪個有錢的男人了。真不要臉，結了兩次婚還找男人……”

如今，那些針扎一樣的話已刺不痛我，我已經歷過世界上最痛心的事情，少時喪母，中年喪夫，那些閑言碎語又能算得了什么？就算我真是個“不祥”的女人，可這一切是我愿意的嗎？是我制造的嗎？

閑話刺不痛我，可家人的心疼和牽掛最讓我難受。我對父親和姐姐說：“你們都不要心疼我，我就想著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不愛我了，我也沒什么牽掛，混吃混喝就完了。把孩子養大，不管死活也就一條命，貴賤也不過如此而已?！?/p>

聽到我自暴自棄的話，父親抱著我大哭：“妮，我的受苦受難的妮??！我苦命的好孩子，你的命咋就這么苦呀！你可痛死你的老爹了呀！”

姐姐還是幫我介紹對象，我勸也沒用，人家一打聽我的情況都嚇跑了，一家人整天為我唉聲嘆氣。

受不了機關里壓抑的氣氛，我辭職了。我把自己平時積攢起來的錢投資做了點小生意，一直都比較順利。我用掙的錢在別處買了一套房子，離開了那個傷心之地。

由于生意上比較忙碌，我把兩個上小學的孩子送到小飯館去吃午餐，晚上再接他們一起回家。兩個孩子體會到我這個做母親的不易，都非常懂事，學習也很刻苦，這讓我心里很安慰。

我讓自己像一個機器人一樣忙碌，以此來沖淡內心的寂寞、痛苦和孤獨?？墒沁@種孤獨的感覺實在是太強烈了，我多么渴望有人愛！我把這種渴望藏在心底，克死兩個丈夫讓我在當地出了名，沒有人敢娶我。

就在我對感情完全死心的時候，以前的一個生意合作伙伴高虎離了婚，開始經常約我吃飯。有一天他終于向我表白了他的心意，我流著淚跟他講了我的故事，他握著我的手說：“芳，你受苦了，這不是你的錯，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

他的表白讓我有一絲感動，但我卻不敢接受，因為我覺得這一切好像太不真實了。然而他猛烈的進攻還是讓我投降了，我隨他去見了他的家人，他們對我都很好，這讓我百般感動。

我以為自己會與幸福再一次接近，可是過了不到兩個星期，高虎的母親就給我打電話，讓我和他的兒子分手。我哭著問：“這是為什么？”她說：“你自己知道為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是個“克夫”的女人，我不配擁有愛。

高虎和家里鬧得很厲害，家里就是不同意。高虎的母親放出話來，說如果高虎娶我，她就在我們結婚時一頭撞死。

我的愛情再一次夭折。

如今，我不敢再對感情抱有任何幻想。以后的路還很長，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把孩子養大是我要盡的責任。至于更遠的未來，也許孤獨至死是我命運的結局吧……

（責任編輯/李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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