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女孩溫迪和父親馬特來到我的律師事務所時,我正被一起離婚案子搞得焦頭爛額。所以,當馬特含混不清地講述事情經過時,我很不耐煩。我說:你能不能整理一下你的思路再跟我說,我的時間很寶貴。大個子馬特突然變得不知所措,站起來又坐下。倒是女孩溫迪很從容,她說:夫人,有人想把我跟爸爸分開,他們說他太笨了,不利于我的成長,可他是我爸爸,我不在意他有多笨……
我從繁冗的卷宗里抬起頭來,仔細打量著這對父女。男人高高大大,大概有四十歲的樣子,臉上卻帶著無辜的孩童的表情。他的目光不敢看我,常常落到溫迪身上,那時,眼里溢著笑。女孩溫迪穿著肥大的衣服,鞋子也顯然是從社會福利機構領來的那種沒型沒樣的帆布鞋。她的黃頭發被編成了兩條辮子,但編辮子的水平不高,一條正著一條反著。我問:誰給你編的辮子?溫迪甜甜地笑了,用手指了指馬特說:他。然后跑到我的桌子前,很小聲地說:其實,我可以編得很好,但是馬特先生喜歡給我編辮子,我只好犧牲一下滿足他的小愿望啦!
我對這對父女有了興趣,是誰要分開他們?為什么?
我叫助手拿來了社會救助機構轉來的卷宗。我明白了溫迪和馬特所面臨的問題:馬特是個只有七歲孩童智商的弱智男子。一個偶然的機會,他收留了一位墨西哥偷渡女子,生下了溫迪。二年后,墨西哥女子被遣送回國,小溫迪只好跟馬特一起生活。馬特領最低生活保障金,可以照顧小溫迪。可是溫迪漸漸長大了,她聰明伶俐,求知欲極強。她問馬特大海是什么樣子的,山真的能比天還高嗎?還有,為什么他們家沒有媽媽,為什么馬特不像別人的爸爸那樣可以開車帶她出去玩?這些問題都是馬特答不上來的。小溫迪常常把這些問題帶到學校去,學校里的老師很驚訝一個十歲的孩子居然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年輕的女教師恰好在一個社會救助機構做義工,她說了溫迪的事,救助機構的工作人員決定要幫助這個可憐的小姑娘。他們很快為小溫迪找到了一戶愿意收養她的人家。可是,他們的決定遭到了馬特跟溫迪的強烈反對。他們不同意分開。
馬特反反復復跟我說的一句話是:我們是一家人,我們不能分開。
溫迪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我,她說:夫人,他們不講道理,馬特先生是我爸爸,誰會愿意離開自己的爸爸啊?
我彎下腰,問溫迪:如果離開爸爸,會有更好的房子住,更新的衣服穿,還有更愛你的人,你愿意不愿意?
小姑娘歪著頭想了想,說:夫人,如果跟爸爸在一起,我當然愿意。如果跟爸爸分開,不跟我愛的人在一起,我不會快樂的……
說著,晶瑩的淚珠從她的眼睛里流了出來。馬特連忙伸出寬大的手掌替溫迪擦眼淚。那一刻,我決定幫助這對父女打官司。
官司打得很不容易,社會救助機構覺得弱智的馬特先生跟十歲的溫迪沒有能力處理自己的生活,他們有義務幫助這對父女。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如果因為道理而生硬地將父女倆生生分離,那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我拿出一卷錄相帶,上面是我錄的馬特先生跟溫迪在家的生活場景:馬特為了回答女兒月球上到底有沒有水的問題去敲鄰居家門,而溫迪則一個勁地懊悔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她對著鏡頭說:長大了,這些問題我自己就能回答了,我可不想讓爸爸難過。說完,她做了個大鬼臉。
馬特先生笨手笨腳地給溫迪梳辮子,溫迪幫助馬特系領帶,他們手牽手去公園給鴿子喂食,馬特做飯,溫迪調微波爐的時間……
像所有的父親一樣,馬特先生對女兒的愛溢于言表,而十歲的女孩溫迪也無時無刻不在照顧著父親。最后,溫迪站在鏡頭前,她說:如果不是該死的法律,或者我們可以跟媽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法庭上很多人都擦著眼睛,我扔下手里的卷宗,動情地說:馬特雖然是弱智人士,但是,他同樣有跟女兒生活在一起的權力。溫迪也同樣有選擇跟父親一起生活的權力。我們的善意是不能建立在剝奪他們父女權力之上的。
官司贏了。從法庭出來,溫迪興奮地抱住我,親吻我,她說:夫人,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字典里查來的,“馬特”的含義是上帝恩賜的禮物。他,我的笨爸爸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呢!
陽光下,馬特正在替溫迪擋著來來往往的車。不知道他聽沒聽清女兒的話,他的手揚著,溫迪站在他的身后小臉像花一樣漂亮,而馬特先生的臉上則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司志政摘自《婚姻與家庭》)